砂锅里的排骨汤“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浓郁的香气混杂着黄芪和枸杞特有的药香，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弥漫开来。张大山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那团氤氲的热气，左臂深处刑伐煞气留下的隐痛，似乎在这人间烟火的暖意里稍稍缓解了几分。
他盛出一碗，乳白色的汤汁上浮着几点金黄的油星，几块炖得酥烂的排骨沉在碗底。他吹着气，小心地喝了一口，热流顺着食道滑入胃中，带来一阵短暂的慰藉。这锅汤，是他对自己身体现状的一种妥协，也是潜意识里对“正常生活”的一种笨拙模仿。
意识海里一片沉寂，潘小红的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如同风中残烛。猪笼潭一战和后续的强行施为，对这位古代天师神魂的损耗远超预期。张大山能感觉到，那片承载着潘小红意识的空间，此刻更像是一处需要精心呵护的伤口，任何外来的惊扰都可能延缓其恢复，甚至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他放下汤碗，目光落在窗台上那串用安魂符仔细包裹的阴沉木黑葫芦上。葫芦表面那层不祥的黑气似乎淡了一丁点，但当他凝神感知时，依旧能察觉到内里蕴含的刑伐煞气与影瘴残念在蠢蠢欲动，如同被囚禁的凶兽。温养这东西，是个水磨工夫，急不来，也大意不得。
手机屏幕亮着，地府App的界面停留在《阴差临时租借服务清单》。灰衣鬼卒，日租120点。他那105点的功德余额，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不能再等了。”张大山在心里对自己说。身体的恢复需要时间，潘小红的沉寂需要耐心，黑葫芦的温养需要持续，而所有这些，都离不开功德点——这个地府体系的硬通货。他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刽子手·张”暂时没有异动上，必须主动去积累力量。
他再次拨通了发小的电话。
“咋了大山？又想打听啥‘活儿’了？”发小那边听起来像是在外面，背景音有些嘈杂。
“嗯，”张大山也没绕弯子，“上次商场那个，解决了。还有没有类似的消息？规模小点，麻烦点也行。”
“嚯，你这业务挺积极啊！”发小调侃了一句，随即压低声音，“你别说，还真有个事儿，不过有点……有点埋汰。”
“说说看。”
“就城西那边，有个老旧的农贸市场，你知道吧？不是那种正规的，就是路边摊自发聚集的那种。”发小说着，语气里带着点嫌弃，“最近那边有个公共厕所，就是最里头那个隔间，邪性得很。”
“厕所？”张大山皱了皱眉。
“对，就那个隔间。好几个去上厕所的人都说，明明里面没人，但门就是推不开，感觉像被什么东西从里面顶住了。还有人听到里面有窸窸窣窣的怪声，像是指甲在挠门板，听着就瘆人。市场管理处的人去查过几次，屁都没发现，现在都没人敢用那个隔间了。有人说是不是哪个缺德鬼死里面了，但也没听说出过人命啊。”
公共厕所……挠门声……张大山本能地有些抗拒这种地点。但转念一想，这种都市怪谈级别的灵异事件，危险性通常不高，处理起来也相对简单，正好适合他现在这种“半伤残”状态去练手，顺便赚点蚊子腿功德。
“行，我知道了。谢了。”
“你自己小心点啊，那地方味儿可冲。”发小不忘补了一句。
挂了电话，张大山开始准备。墨镜（幽冥光谱识别仪）是必须的；杀猪刀别在后腰，冰冷的刀柄贴着皮肤，带来一丝煞气的警示；新画的镇邪符、安魂符各带了三张；考虑到地点特殊，他又翻出一次性的橡胶手套和口罩。那串黑葫芦被他留在了家里，继续接受安魂符的温养。
夜幕降临后，他骑着那辆二手电驴，来到了发小所说的城西农贸市场。市场早已收摊，只剩下满地狼藉的菜叶、塑料袋和一股复杂难闻的气味在夜风中飘荡。那个公共厕所就立在市场边缘，白色的外墙布满污渍，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格外破败。
戴上口罩和橡胶手套，张大山深吸了一口不算新鲜的空气，推开厕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一股浓烈的氨水混合着消毒水也压不住的恶臭扑面而来，即使隔着口罩，也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厕所内部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接触不良的声控灯，在他脚步声响起时，才勉强亮起昏黄的光。他径直走向最里面那个传说中的隔间。
隔间的门紧闭着，绿色的塑料板门上满是划痕和污垢。他停下脚步，没有贸然去推门，而是先戴上了墨镜。
视野瞬间变化。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浑浊的“气”——残留的人体秽气、地底的污浊之气、还有一丝丝微弱的、游魂野鬼路过后留下的阴冷气息。而在那扇紧闭的隔间门缝下方，他看到了几缕极其淡薄、呈现出一种病态黄绿色的阴气，正如同粘稠的液体般，缓缓渗出，带着一股浓烈的怨恨和……肮脏感。
“秽物积聚之地，滋生污秽之灵…”潘小红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带着明显的厌恶，“此乃‘厕鬼’，怨念不强，然其气息污浊，沾染其身，恐损气运…”
厕鬼？张大山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玩意儿。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但恶心人是真的。
他尝试着用温和的意念沟通，如同在商场里做的那样：“里面的朋友，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门内那黄绿色的阴气骤然躁动起来，挠门声变得急促而尖锐，仿佛在回应他的问话。同时，一股混杂着愤怒、羞耻和强烈不甘的情绪碎片，冲入张大山的脑海：
· “……凭什么打我……”
· “……丢人……太丢人了……”
· “……都看我笑话……”
· “……不让你们好过……”
画面模糊而混乱，似乎是一个穿着旧式工装的男人，在厕所里被人殴打、羞辱，最终……死在了这个隔间里？时间可能已经很久远了。
张大山叹了口气。又是一个被遗忘的悲剧，残留的怨念困在了原地，化作滋扰生人的污秽之物。
他不再试图沟通。对于这种灵智低下、几乎完全被负面情绪控制的低级污秽之灵，净化与引导的性价比太低。他取出两张镇邪符，口中默诵潘小红传授的破秽咒，虽然生涩，但配合他自身的纯阳气息，勉强能驱动符箓。
“敕！”
两张符箓无风自燃，化作两道淡金色的火光，瞬间穿透了塑料门板，没入隔间之内。
“吱——！”
一声尖锐短促、仿佛什么东西被灼烧的厉啸从门内传出，那黄绿色的阴气剧烈翻滚，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迅速消融、蒸发。门板后面那顶住的力量骤然消失，挠门声也戛然而止。
空气中那股萦绕不散的特定怨念和污秽感，随之消散。虽然厕所本身的味道依旧难闻，但那种令人心悸的阴冷和诡异感已经不见了。
张大山松了口气，感觉精神有些疲惫，左臂的刺痛也隐隐加剧。处理这种小角色，对现在的他来说，消耗也不小。
他拿出手机，快速提交了报告。
几分钟后，提示音响起：
【日常任务：“厕中扰灵”已解决。评估：成功净化低级污秽之灵，消除局部环境影响。奖励功德：18点。已发放。当前总功德：123点。】
18点。果然更少。但张大山已经麻木了。积少成多吧。
他清理了一下痕迹，迅速离开了这个气味“感人”的地方。回到出租屋，他仔细清洗了双手和可能沾染气息的衣物，才感觉那股若有若无的污秽感被驱散。
123点功德。距离灰衣鬼卒的日租内部价115点，只差8点了。再解决一个类似的小事件，就能凑够。
这个念头刚闪过，马面的通讯请求就弹了出来，语气带着几分赞许：“小子，可以啊！效率不错！厕所那种地方你都去？有前途！继续努力，早点把判官的钱攒出来，那‘刽子手’可不是善茬！”
通讯挂断。张大山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身体的疲惫，功德的微薄，强敌的威胁，像几座无形的大山压着他。他需要力量，需要帮手，需要尽快打破这个僵局。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一下，是母亲周大壮发来的微信，是一个旅游攻略的链接，附言：“儿子，看看这个地方喜欢不？青山绿水的，适合休养。”
看着那条信息，张大山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至少，他还有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他回复了一句：“挺好的，妈你们定就行。”
放下手机，他再次拿起朱砂笔。左臂的刺痛依旧，但他的眼神重新变得专注。一点一滴，一笔一划，力量就在这看似枯燥的重复中，缓慢而坚定地积累着。
---
城市的另一面，灯光永远照不到的角落。
那条发生过冲突的昏暗巷弄深处，比那天晚上张大山看到的更加肮脏和混乱。空气中弥漫着垃圾腐烂和尿液混合的刺鼻气味。
那个鼻翼戴着闪亮鼻钉的女黄毛，正悠闲地靠在一个废弃的破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廉价的打火机，开合之间，火苗明灭，映照着她脸上那抹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邪魅而慵懒的笑容。
她的脚下，躺着那个之前试图调戏她的醉汉。此刻，这壮实的男人双目圆睁，瞳孔涣散，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仿佛在临死前看到了无法理解的恐怖景象。他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硬，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白色，但身上却找不到任何明显的外伤。
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身形瘦高的男人如同鬼魅般从更深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悄无声息。他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声音低沉而沙哑：“‘影魅’，玩够了就处理掉。‘主人’需要更多的‘养料’。”
被称作影魅的女黄毛嗤笑一声，踢了踢脚下的尸体，语气带着漫不经心的残忍：“知道了，‘幽傀’。这种货色，灵魂浑浊得跟地沟油一样，也就勉强塞塞牙缝。”她说着，俯下身，伸出舌头，轻轻舔过那死者灰白的嘴唇，脸上露出一丝陶醉的神色，“不过……恐惧的滋味，倒是挺纯粹的。”
她的瞳孔在黑暗中，再次闪过那一丝非人的幽绿。
名叫幽傀的黑衣男人对此视若无睹，只是冷漠地提醒：“最近地府那边好像盯得有点紧，那个叫马面的蠢货手下有个新来的‘合伙人’，似乎在活跃。小心点，别惹不必要的麻烦。”
“合伙人？”影魅直起身，歪了歪头，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就那个挖破了封印，放跑了咱们不少‘老朋友’的挖掘机司机？听说他身边还跟着个半死不活的古代天师残魂？”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在空寂的巷子里回荡，显得格外诡异，“有意思……真想尝尝他的灵魂是什么味道。纯阳之血呢，可是大补……”
“收起你的心思。”幽傀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主人’的计划最重要。在‘盛宴’开始之前，不要节外生枝。”
“知道啦，知道啦。”影魅不耐烦地摆摆手，随即又看向地上的尸体，眼中绿光闪烁，“那这个……我可以慢慢享用了吧？”
幽傀没有回答，身形缓缓向后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巷子里，只剩下影魅和那具逐渐失去最后一丝生气的尸体。她蹲下来，指尖划过尸体冰冷的皮肤，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喉咙里发出满足的、细微的呜咽声。
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勾勒出文明与繁华的轮廓。而在这些光芒无法触及的缝隙里，更加深沉、更加诡异的黑暗，正在无声地蔓延，酝酿着不为人知的风暴。
张大山还在为几十点功德奔波劳碌，为租借一个最低级的鬼卒而精打细算。他并不知道，自己以及他体内沉寂的潘小红，已经落入了一些隐藏在都市阴影深处的存在的视线之中。
温养与积累的过程，注定不会平静。暗涌，已然开始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