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李家坳从沉睡中苏醒。
秋收的疲惫还残留在社员们的筋骨里，但昨夜抓贼的消息却像插了翅膀，传的李家坳都知道了。
队部那间临时充当禁闭室的旧仓库里，刘三儿被捆了一夜，又冷又怕，早已没了昨晚那点子狠戾，只剩下满脸的惶恐和萎靡。
王振山、周建党和李满仓站在他面前，面色严肃。
“刘三儿，说吧，谁指使你来的？老老实实交代，还能从宽处理！”王振山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三儿打了个哆嗦，哭丧着脸，竹筒倒豆子般交代起来：“没……没人指使……，是，是我自个儿想弄点钱花……前些日子在县城黑市晃悠，听……听人说，有人在高价收梅花鹿，活的死的都要，价钱给得特别高……”
“高价收鹿？”李满仓眼神微眯，“说具体点，什么人收？”
“我……我也不清楚具体是啥人，就听说背景挺硬，不差钱。”
刘三儿努力回忆着，“好像……好像是通过一个中间人放的话。那中间人大概四十来岁，个子不高，有点胖，左边眉毛上头有颗挺大的黑痦子……”
左边眉毛上有颗大黑痦子？
这个特征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李满仓的记忆。
他猛地想起，从王起龙那个笔记本里看到过的记录。
在王起龙记录的贿赂和利益输送名单里，似乎提到过一个牵线搭桥的中间人，外号就叫“痦子张”，特征就是左眉上方有颗大痦子。
笔记本里隐约提到，这个“痦子张”和王起龙的叔叔，那个割尾会的王主任，似乎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难道……收购梅花鹿的事，背后是王主任搞的鬼？这狗日的真是八爪怪，啥都想要。
李满仓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脸上却不动声色，继续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们李家坳有鹿的？”
刘三儿不敢隐瞒：“也……也是在那黑市上，听那个放话的中间人喝酒时漏过一嘴。
说……说几个月前，县里组织人来李家坳参观啥菌房的时候，他跟着来看热闹，
瞅见……瞅见你家后院有梅花鹿来往，看着不像野的，就留了心……我，我这才动了歪心思……”
果然！李满仓心中冷笑。
看来那段时间几次现场会，人多眼杂，什么牛鬼蛇神都混了进来，盯上了自家的鹿。
这麻烦，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露了富，被人惦记上了。
“你胆子不小啊！知道是集体的财产还敢来偷！”周建党厉声喝道。
刘三儿缩着脖子：“我……我寻思着这几天秋收，大家都累得够呛，晚上肯定睡得沉……就，就想趁机来捞一把……谁……谁知道……”
他哭丧着脸，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很明显，谁知道你们村这么警觉，还有个这么厉害的李满仓！
审问清楚后，王振山立刻派人去靠山屯通知他们的干部，同时将情况和刘三儿的供词整理好，准备上报公社。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涉及偷盗集体财产（鹿群已被视为集体潜在资产，那年代都这样，而且李满仓得到小鬼子的宝藏，格局已经增高了。），还牵扯到黑市和不明背景的收购者，必须严肃处理。
李满仓从队部出来，眉头微锁。
刘三儿只是个小喽啰，不足为惧。
但背后那个“痦子张”，以及可能隐藏更深的王主任，却像两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必须警惕。
这次没成功，难保不会有下一次，而且这次他们针对李家坳，针对他李满仓，如果让他们人间蒸发，难免会被有心人发现。
事情不怕想，一想全得漏。
王起龙笔记本里记录的那些东西，或许到了该仔细研究，并思考如何利用的时候了。
他刚回到家门口，就看见小女儿冬兰气鼓鼓地站在院子里，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眼圈还有点红。
“爹！”看到李满仓，冬兰立刻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仰着小脸，气愤地说，“我听说有坏人想偷点点！是不是？是不是？”
原来早上起来，她听到大人们议论，知道了昨晚的事情。
“嗯，是有个坏人，不过已经被爹抓住了。”李满仓弯腰把女儿抱起来。
“坏蛋！大坏蛋！”冬兰挥舞着小拳头，对着空气比划，“点点那么乖，他为什么要偷点点！爹，你不能让他偷走点点！”
看着女儿维护点点的焦急模样，李满仓心里一软，安抚道：“放心，有爹在，谁也偷不走点点。爹会保护好点点的。”
“还有火云！火云也要保护好！”冬兰补充道，在她心里，点点和火云都是家里最重要的伙伴。
“好，都保护好。”李满仓笑着点头，眼神却愈发坚定。
处理完刘三儿的事情，秋收的扫尾工作仍在继续。
打谷场上的粮食大部分已经脱粒晾晒完毕，金黄的谷粒和玉米堆成了小山，空气中弥漫着丰收的喜悦和满足。
胡秋萍也和知青点的其他知青一样，全程参与了繁重的秋收劳动。
她虽然来自省城，但经过近一年的锻炼，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娇气的女学生，割起庄稼来有模有样，手上也磨出了薄茧。
傍晚下工后，胡秋萍没有立刻回知青点，而是来到了李满仓家。
她有些心事想找李满仓聊聊。
院子里，冬兰正拿着青草喂点点，秋菊和夏竹在写作业，王秀芹在灶房忙碌，一派安宁景象。
\"秋萍姐姐！\"孩子们看到她都很高兴。
李满仓刚从参田那边回来，正在院子里洗手，见到胡秋萍，点了点头：\"秋萍同志，找我有事？\"
胡秋萍看着眼前这个沉稳如山、眼神锐利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满仓叔，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你说。\"
\"家里……我父母，最近来信，说政策似乎有些松动的迹象，他们……他们在想办法，看能不能让我早点回城。\"
胡秋萍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丝迷茫，\"我知道，这是很多知青梦寐以求的机会。
可是……可是看着咱们李家坳，看着这片我们亲手开垦出来的参田，看着菌房一点点发展起来，我……我突然有点舍不得走了。\"
她抬起头 月光扫过这个孰悉的院落，望向远处暮色中轮廓依稀的北坡：\"在这里，我好像才真正找到了自己能做点什么、能改变点什么的感觉。
回了城，无非是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满仓哥，你说，我是不是太感情用事了？\"
李满仓擦干手，看着眼前这个气质已然不同往日、眉宇间多了份坚毅的女知青，心中了然。
胡秋萍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需要他庇护的柔弱女子，她在李家坳的变革中，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和位置。
\"机会难得，父母之心也可理解。\"李满仓缓缓开口，没有直接给出答案，
\"但路是自己走的。李家坳现在只是起步，参种刚到手，菌房要扩大，未来需要知识、需要眼界的地方还很多。
你留下，能做的不比城里少。当然，留下意味着要继续吃苦，面对未知。”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怎么选，看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无论你怎么决定，李家坳都会记得你做出的贡献。\"
胡秋萍听着李满仓平静而客观的分析，心中的迷茫似乎消散了一些。
她想要的，或许正是这种参与创造、见证改变的过程。
回城固然安逸，但这里，有她倾注了心血的土地和事业。
\"我明白了，满仓哥。谢谢你。\"胡秋萍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回复我父母了。\"
她决定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