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攥着那张皱巴巴的游乐园门票，站在“星梦乐园”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时，手机屏幕刚好跳到00:00。屏幕光映着门票上模糊的字迹——“午夜场专属，仅限单人使用”，油墨味里混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像是从旧纸堆里翻出来的遗物。
“搞什么啊，面试通知说让来午夜场签到，这地方连个灯都没有。”她踢了踢门前半枯的杂草，草叶下露出块断裂的指示牌，“员工通道”四个字被涂鸦成了“幽灵入口”，红油漆像干涸的血。
林夏是来应聘游乐园夜班保安的。白天的星梦乐园还算热闹，旋转木马涂着粉白漆，过山车轨道在阳光下闪着银亮，可一到午夜，所有色彩都被黑暗吸走，只剩下轮廓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她按通知上说的，用门票刷开侧门，门轴“吱呀”一声响，在空荡的园区里传出老远，惊得树梢的乌鸦扑棱棱飞起来。
“有人吗？我是来面试的林夏！”她喊了两声，只有回声撞在过山车的钢架上，又弹回来裹住她。园区里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没有，只有脚下的石子路被踩得“咯吱”响，像是有东西在土里跟着她走。
走了大概十分钟，林夏终于看见前方有光——是旋转木马的灯，粉的、黄的、蓝的，一圈圈闪着，却没开音乐，只有木马转动时“咔嗒咔嗒”的机械声，在夜里听着格外诡异。更怪的是，木马上坐着个人，穿白色连衣裙，长发垂到肩膀，背对着她，随着木马一圈圈转。
“请问，您是负责面试的吗？”林夏往前走了两步，那女人没回头。她又提高声音喊了句，女人还是没动静。直到木马转到第三圈，林夏才看清，女人的连衣裙后襟沾着块深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而她的头发里，插着根断裂的木马装饰——是匹小木马的耳朵，漆皮已经剥落。
“抱歉打扰了。”林夏心里发毛，转身想去找保安亭，可刚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人从木马上跳了下来。她猛地回头，旋转木马上空了，那个女人正站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脸埋在长发里，只能看见下巴尖上沾着的灰。
“你……你是谁？”林夏往后退，后背撞到了木马的栏杆，冰凉的铁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女人慢慢抬起头，长发分开的瞬间，林夏倒抽一口冷气——女人的眼睛是两个黑洞，眼窝深陷，皮肤白得像纸，嘴角却咧着个诡异的笑，露出两颗尖尖的牙。
“找……找我的马……”女人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摩擦，她伸出手，指甲又长又黑，指向旋转木马最里面那匹白色的小马，“我的小白……它丢了一只耳朵……”
林夏的脑子“嗡”的一声，转身就跑。她不敢回头，只听见身后传来“咔嗒咔嗒”的脚步声，跟旋转木马的机械声混在一起，像有什么东西在追她。跑过鬼屋时，她看见鬼屋的门开着条缝，里面透出绿光，隐约能听见女人的哭声，她没敢停；跑过碰碰车场地时，一辆粉色的碰碰车突然自己动了，“哐当”一声撞在栏杆上，车窗里似乎贴着脸，正盯着她看。
最后，林夏冲进了保安亭。她反锁上门，靠在门上大口喘气，透过窗户往外看，那个女人没追过来，只有旋转木马的灯还在一圈圈闪，像是在引诱她出去。保安亭里很破，桌上放着个旧收音机，旁边堆着几本值班日志，最上面那本的封皮写着“2018年”，纸页已经发黄。
“先等天亮再说。”林夏拿起值班日志，想看看有没有其他保安的联系方式。翻开第一页，是个男人的字迹，写着“今日值班：老周，园区一切正常，除了旋转木马的小白马，总觉得它在盯着我看”。第二页还是老周的字，“小白马的耳朵掉了一只，找了半天没找到，园长说不用管，凑合用”。第三页的字迹突然潦草起来，“那个女人又来了！穿白裙子，问我要小白马的耳朵！我说没看见，她就笑，笑得我头皮发麻……”
日志写到这里就断了，最后几行字被墨水晕开，像是滴了眼泪，又像是沾了血。林夏的心跳得飞快，她放下日志，拿起桌上的手电筒，想照照窗外，可手电筒刚打开，就听见保安亭的门“吱呀”一声，像是有人在外面推。
“谁？”林夏握紧手电筒，盯着门。门外没有声音，只有风刮过的“呜呜”声，像是女人的哭声。过了一会儿，门又被推了一下，这次更用力，门板都在晃。林夏突然想起日志里的话，她走到窗边，往旋转木马的方向看——那个女人又坐在了小白马上，正对着保安亭的方向，虽然看不清脸，可林夏总觉得，她在笑。
就在这时，桌上的旧收音机突然响了，传出断断续续的音乐，是旋转木马的主题曲，可调子慢了一倍，像鬼魂在唱歌。林夏伸手去关，却摸到收音机后面贴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年轻男人，抱着匹小白马玩偶，背景是星梦乐园的旋转木马，男人的脸，跟日志里“老周”的签名字迹旁画的小头像一模一样。
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字：“2018年7月15日，陪小雅坐最后一次旋转木马。”
林夏的后背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记得面试通知上写着，星梦乐园的夜班保安，从2018年起就没人能干满一周，有人说看见过穿白裙子的女人，有人说听见旋转木马在午夜自己转，还有人说，见过一匹少了耳朵的小白马，在园区里跑。
“小雅……难道是那个女人？”林夏刚想把照片放回去，就听见门外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人用东西砸门。她吓得后退，手电筒掉在地上，光柱扫过窗户，她看见窗外站着个影子，很高，手里举着个东西，像是……像是匹木马的耳朵。
“我的小白……耳朵找到了……”女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哭腔，“老周说会帮我找，可他骗我……他把耳朵藏起来了……”
林夏突然想起日志里的最后一页，她赶紧翻回去，在墨水晕开的地方，用手电筒照着仔细看，隐约能看见“小白马肚子里”几个字。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抓起桌上的扳手，打开了保安亭的门。
门外没人，只有地上放着个木马耳朵，漆皮剥落，跟那个女人头发里插的一模一样。林夏捡起耳朵，朝着旋转木马走去。夜里的风更冷了，旋转木马的灯还在闪，可这次，她看见小白马的肚子上有个裂缝，像是被人撬开又粘回去的。
她走过去，用扳手撬开小白马的肚子，里面掉出个东西——是个旧手机，屏幕碎了，却还能开机。开机画面是张合影，男人是老周，女人是穿白裙子的小雅，他们抱着个孩子，背景是星梦乐园的大门，日期是2018年7月14日。
手机里只有一个视频，林夏点开，里面是小雅的声音：“老周，我跟孩子在小白马上等你，你快点，午夜场快结束了……”视频里能看见小雅坐在小白马上，怀里抱着个婴儿，可突然，画面晃了一下，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接着是小雅的尖叫，然后视频就黑了。
林夏的眼泪掉了下来。她终于明白了——2018年7月15日，小雅带着孩子来星梦乐园，想给老周一个惊喜，可那天旋转木马出了故障，小白马的栏杆断了，小雅和孩子从木马上掉下来，摔死了。老周赶到时，只看到血肉模糊的两人，他不敢面对，就把小雅的手机藏在小白马肚子里，还弄丢了小白马的耳朵，想假装这件事从没发生过。可小雅的魂没散，她一直在找自己的孩子，找小白马的耳朵，找老周要说法。
“你的孩子……”林夏哽咽着，看向小白马的肚子，里面除了手机，还有个小小的婴儿玩偶，穿着白色的连体衣，跟视频里的孩子穿的一模一样。她把玩偶抱出来，对着空气说：“小雅，你的孩子在这里，我帮你找到了。”
风突然停了，旋转木马的灯暗了下来，只剩下小白马的灯还亮着。那个穿白裙子的女人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这次，她的眼睛不再是黑洞，而是含着泪，她接过玩偶，抱在怀里，轻轻摸着小白马的耳朵：“谢谢……我终于找到我的孩子了……”
“老周呢？他后来去哪了？”林夏问。女人笑了笑，指向保安亭后面的树林：“他躲在那里，躲了六年，每天都听着旋转木马的声音，睡不着觉。他以为我找不到他，可他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他跟我说声对不起。”
林夏顺着女人指的方向走去，树林里有个土堆，上面放着个旧保安帽，帽檐上刻着“老周”两个字。土堆旁边有个酒瓶，里面的酒早就干了，瓶身上贴着张纸条：“小雅，对不起，我错了。”
“他去年冬天走的，喝了太多酒，冻死在这了。”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知道他后悔了，可我还是想让他知道，我从来没怪过他，我只是想跟他说，我和孩子，一直都在等他。”
林夏回头，女人抱着玩偶，慢慢走向旋转木马。她坐上小白马，旋转木马又开始转了，这次，响起了正常的主题曲，温柔又好听。女人的身影随着木马一圈圈转，慢慢变得透明，最后消失了，只留下小白马的耳朵，好好地粘在了马头上。
天快亮的时候，林夏离开了星梦乐园。她把老周的值班日志和小雅的手机埋在了土堆旁边，还放了一束白色的花。走出大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旋转木马的灯已经灭了，园区里恢复了平静，像是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可林夏知道，那不是梦。因为她的口袋里，多了一张新的门票，上面写着“星梦乐园永久通行证，陪小雅和孩子看日出”，油墨味里，再也没有了霉味，只有淡淡的花香。
后来，林夏还是来星梦乐园当了保安，不过是白班。她每天都会去旋转木马看看，小白马的耳朵再也没掉过，偶尔有孩子坐在上面，会笑着说：“妈妈，我看见一个穿白裙子的阿姨，她在跟我挥手呢！”
林夏就会笑着摸摸孩子的头，看向远方的天空——那里，太阳正慢慢升起来，把旋转木马染成了金色，像是在诉说一个迟到了六年的道歉，和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