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口的老槐树上挂着半干的血痕,那是去年曹德海的人鞭笞流民时留下的。
此刻刑场被黑甲兵围得铁桶似的,矛尖上的红缨在乌云下抖得像团火,李校尉的木笼就架在槐树下,他的囚服上还沾着边关的沙砾。
“李校尉可是救过咱全村人的命啊!”
卖菜的王婆往人群外挤,竹篮里的茄子滚了满地,哀嚎着说道:“那年鞑子来犯,是他带着三十个兵卒守在烽火台,三天三夜没合眼……”
她的话被矛尖顶在喉咙口,黑甲兵的铜盔在阴沉天色里泛着冷光:“再吵就把你扔进笼子陪他!”
王婆的哭声突然卡在喉咙里,看着木笼里的人 。李校尉的胡子纠结着沾在颧骨上,眼窝陷得能盛下两滴泪,却直挺挺地梗着脖子。
围观的百姓像被狂风压弯的麦浪,密密麻麻地伏在地上,只有眼珠子敢往刑场中央瞟。
西头染坊的张师傅突然 “呸” 地吐了口唾沫,褐色的染汁溅在青砖上:“曹公公这是没王法了!李校尉在边关拼杀时,他还在宫里给娘娘梳头发呢!”
这话像火星落进干草堆,人群里突然响起嗡嗡的议论。穿粗布衣的汉子们攥紧了拳头,抱着孩子的妇人把脸埋进孩子发间,却挡不住呜咽声漏出来。
有个瘸腿的老兵拄着拐杖往前挪,空荡荡的裤管在风里晃荡 , 那是五年前跟着李校尉打仗时被马踩断的腿。
“将军,属下无能……” 老兵的膝盖刚碰到地面,就被黑甲兵的靴底踹翻,拐杖在地上敲出绝望的响,“您教咱们‘保家卫国’四个字,难道都是假的?”
李校尉的喉结滚了滚,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他望着镇外的方向,那里的官道直通京城,去年冬天他就是从那条路出征的,百姓们往他怀里塞的热馒头,现在想起来还烫着心口。
乌云越压越低,刑场边缘突然骚动起来。两个穿绸缎的家丁正拖拽着个披麻戴孝的妇人,她怀里抱着块灵牌,牌位上的 “李” 字被泪水泡得发涨 —— 正是张五救下的那个寡妇。
“放开我男人!” 她的指甲抠进家丁的胳膊,血珠顺着绸缎袖子往下滴,“你们杀了他还不够,连个全尸都不给留吗?”
曹德海端坐在监斩台上,玉扳指在茶杯沿上划来划去。听见妇人的哭喊,他突然尖笑起来,声音像碎玻璃刮过青砖:“给咱家打!让她看看,跟咱家作对的下场!”
鞭子还没落下,就被只粗糙的手攥住了。打铁铺的王老铁站在妇人身前,胸膛上的刀疤在汗湿的衣襟下若隐若现 —,那是十年前李校尉替他挡箭留下的伤。
“要打就打我!” 王老铁的胳膊比黑甲兵的矛杆还粗,“李将军的媳妇,轮不到你们动!”
人群突然炸了锅。卖糖葫芦的老汉把插满红果的草靶往地上一摔,货郎挑着担子撞开两个黑甲兵,连最胆小的豆腐西施都捡起了地上的石子
。黑压压的人头往刑场中央涌,黑甲兵的矛阵被撞得东倒西歪,矛尖上的红缨像被踩烂的花。
“不能让李将军白死!”
“曹德海草菅人命!”
喊声震得槐树叶簌簌往下掉。李校尉在木笼里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光,像看到了当年烽火台上的狼烟。
就在这时,个穿蓝布衫的少年突然冲出人群,怀里揣着封血书往官道跑。
他是李校尉的书童,昨夜在柴房里偷听到曹德海的密谋 —— 所谓 “战死沙场”,原是他私通鞑子,故意断了粮草害死的。
“拦住他!” 曹德海把茶杯摔在地上,茶水溅湿了他的蟒纹袍,“那小杂种怀里有东西!”
黑甲兵像潮水似的追上去,少年却突然拐进条窄巷。巷尾的老秀才正往驴车上装书稿,看见少年跑来,慌忙掀开车帘:“快上车!老夫这就带你去京城!”
驴车在石板路上颠得厉害,少年死死攥着怀里的血书,指缝里渗出血来。老秀才挥着鞭子往驴屁股上抽,嘴里念叨着:“咱家虽然只是个修书的,也知道天理昭昭…… 定要让圣上看看,这阉贼的真面目!”
刑场上的骚动还在继续。王老铁已经夺过黑甲兵的鞭子,正抽得那些爪牙抱头鼠窜。李校尉的媳妇被百姓护在中间,灵牌上的 “李” 字在乱哄哄的人群里,反而显得格外清晰。
曹德海气得浑身发抖,拍着桌子喊:“放箭!给咱家往死里射!”
曹德海尖利的嗓音还在刑场盘旋,黑甲兵的弓弦已经嗡鸣成一片。
箭矢划破乌云的瞬间,老槐树上突然坠下道黑影,碎神刀在半空划出银亮的弧,叮叮当当的脆响里,箭雨竟被劈成了漫天木屑。
“是张五哥!” 纱灵灵不知何时挤到了人群前,蓝布裙在乱风中猎猎作响。
张五单膝跪在木笼前,刀身斜指地面,刀刃上的血珠正顺着纹路往下淌。他昨夜在山涧磨了整夜刀,此刻刀锋亮得能照见曹德海惨白的脸。
黑甲兵的第二波箭雨又至,他手腕翻转,刀光织成密不透风的网,箭矢撞在刀面上迸出的火星,比监斩台的灯笼更亮。
“护着李将军!” 张五的吼声震落了槐树叶。王老铁立刻抱起石头砸向囚笼锁扣,瘸腿老兵用拐杖撑开挡箭的木板,百姓们像被唤醒的蜂群,举着扁担、菜篮往刑场中央涌。
曹德海的玉扳指捏断了茶盏:“杀了他!给咱家杀了他!”
可黑甲兵的箭根本近不了张五的身,碎神刀每挥动一次,就有三五支箭被劈成两段,断箭插在青砖地上,像圈护卫百姓的篱笆。
“好刀!” 瘸腿老兵突然高呼,独眼里迸出泪光。当初李校尉教他射箭时说过,世间最利的不是兵器,是护着百姓的心。
“张五!张五!” 欢呼声响彻刑场,卖菜王婆的茄子滚了满地,却拍着大腿笑得眼泪直流。
碎神刀插在木笼边,刀身上的霜气渐渐散去,在乌云裂开的天光里闪着温润的光。
曹德海大惊失色,但他自恃手下埋伏了五百精锐,并没有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