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的石板硌着膝盖，李承鄞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掌心紧握着姜保宁同样冰冷汗湿的手，心跳如擂鼓。
姜保宁更是浑身僵硬，繁复的朱砂红裙裾铺在尘土里，裴赫卿如同一尊石像，连呼吸都屏住了。
紧接着，是李允贤那带着一丝无奈、甚至有点哭笑不得的声音响起，打破了那令人胆寒的沉默：
“行了行了，都起来吧。这又不是在宫里，跪着像什么样子？没得让人看笑话。”
只见李允贤脸上哪还有方才的雷霆之怒和尴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轻松？
“见到朕跟见到什么鬼神一样”李允贤拍了拍紧握着的沈清漪的手。“今日朕同沈贵妃来走访民情，同你们一样。
走访民情，好一个冠冕堂皇的说辞。
更让李承鄞意外的是李允贤身侧的沈贵妃。
她脸上挂着得体而温婉的微笑，眼神清澈平静。
她对着惊魂未定的四人，尤其是吓得小脸惨白的李念毓，轻轻颔首，声音柔美，带着安抚的意味：“快起来吧，地上凉。”
李允贤的目光已经落在了被裴赫卿扶着、还腿软得站不直的李念毓身上。
他脸上带着点嫌弃又掩不住宠溺地摇头：“念毓啊念毓，朕就知道，偷偷溜出来玩肯定少不了你这小尾巴！瞧瞧你这咋咋呼呼的劲儿！”
他伸手，用指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小公主的额头，力道带着亲昵，“行了，别傻站着了，去找你的兔子灯玩吧，别在这儿碍眼。”
李允贤的目光越过李念毓，落在了李承鄞身上。
李承鄞此刻已扶着姜保宁站起身，但依旧下意识地将她护在身后半个身位，玄色的身影如同屏障。
李允贤看着儿子那紧绷的、充满保护欲的姿态，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又带上了那种让李承鄞头皮发麻的、洞悉一切的促狭笑意。
最后，他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被李承鄞挡在身后的姜保宁。
昏黄温暖的灯笼光晕下，姜保宁脸上方才因惊吓褪去的血色还未完全恢复，残留着一丝苍白，更衬得那双因惊疑而睁大的杏眼水光潋滟。
李允贤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尤其是在那残留着羞红痕迹的耳根处若有似无地扫过，随即，他脸上那抹促狭的笑意更深了。
他拖长了语调，声音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看好戏般的调侃，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宁宁啊……”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姜保宁下意识地又往李承鄞身后缩了缩，李承鄞的脊背瞬间绷得更直。
“……朕看你这孩子，今日这模样……” 李允贤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在姜保宁和李承鄞之间打了个转。
“嗯……朕得好好琢磨琢磨，给你挑个合适的夫君了。
姜保宁的脸瞬间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虾子，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李承鄞更是瞬间黑了脸！他抬起头，看向自家父皇，眼神里充满了被戳破隐秘的羞恼和无声的抗议：“父皇！”
李允贤却像是没看到儿子的黑脸和儿媳的窘态，反而被他们这反应逗乐了，朗声笑了起来，笑声在喧嚣的灯市中显得有些突兀，却带着一种卸下伪装的轻松。
他身旁的沈清漪也掩唇轻笑，眼神温柔地看着这对小儿女，并无丝毫芥蒂。
“好了好了，不逗你们了。”
李允贤终于止住笑，随意地挥了挥手，姿态闲适得如同寻常富贵人家的老爷，“灯会正好，各玩各的吧。念毓，跟着裴将军，别乱跑。承鄞……”
他目光扫过儿子依旧紧绷的俊脸和身后那抹羞红的衣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护好你的人。”
说罢，他竟不再理会僵在原地的四人，自然地伸出手臂，让沈清漪轻轻挽住。
沈清漪对着李承鄞和姜保宁再次颔首致意，笑容温婉得体。
两人如同最普通的一对璧人，转身便融入了熙熙攘攘、流光溢彩的人潮之中，很快便消失在万千灯影之下。
李念毓还傻傻地抱着她摔碎的糖人棍子，小脸上泪痕未干。
裴赫卿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按在刀柄上的手终于彻底松开。
李承鄞依旧保持着将姜保宁护在身后的姿势，俊脸沉得能滴出水，眼神复杂地盯着父皇消失的方向，有惊魂未定。
而被他牢牢护在身后的姜保宁，此刻更是羞窘得无地自容。
李承鄞他缓缓转过身，低头看着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姜保宁。
昏黄的灯影下，她露出的那截后颈都泛着诱人的粉红。
他紧绷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却真实无比的弧度。
他伸出手，不是去握她的手，而是极其自然地、带着安抚和绝对占有意味地，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更紧地、更密实地拥入自己怀中，让她滚烫的脸颊彻底埋进他的胸膛，隔绝了外界所有可能的目光。
“没事了。”
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更深的缱绻，“兔子灯……还要不要？”
他的手臂坚实有力，胸膛温暖宽阔，心跳沉稳有力。
姜保宁在他怀里极小幅度地、带着鼻音地“嗯”了一声。
“老板，来一盏玉兔灯。
李承鄞从他的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不用找了。
李承鄞低笑出声，胸腔传来愉悦的震动。他拥着她，目光扫过还傻站着的李念毓和一脸木然的裴赫卿，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清冽，却多了一丝轻松：“裴赫卿，带公主去挑灯。”
说罢，他便不再理会其他，只是牢牢拥着怀中人儿，用身体为她隔开拥挤的人潮，带着她，走向那盏依旧在灯架上流光溢彩的雪白玉兔灯。
“客官，给您。
李承鄞接过灯笼给姜保宁，花灯流光溢彩，姜保宁不禁瞪大了眼睛。
“好看。
“公主！”
裴赫卿脸色一变，顾不得许多，低喝一声，高大的身躯如同分开波浪的巨舰，立刻拨开人群追了上去，瞬间也消失在灯影人潮之中。
两人随着人流，不知不觉被挤到了一个相对开阔些的角落。
这里没有巨大的灯轮灯树，却是一家布置得极为雅致的铺子。
门脸不大，檐下却悬挂着数盏造型别致的琉璃灯，灯光透过纯净的琉璃，折射出七彩光晕，将铺子前一小片区域映照得如梦似幻。
铺子门口支着一个小摊，摊上铺着深蓝色的绒布，上面摆放的并非寻常花灯，而是一些精巧绝伦、在灯下熠熠生辉的玉石、金银小件有玲珑的玉佩、嵌宝的簪首、累丝的手镯…
姜保宁的目光被其中一件东西牢牢吸引住了。
那是一块约莫掌心大小、通体莹润无瑕的羊脂白玉璧
玉璧本身已是上品，玉璧中央，镂空镶嵌着一套赤金累丝北斗七星模型。
金线悬浮在玉璧的圆环之中，随着灯光的流转，赤金星辰与莹白玉璧交相辉映。
玉璧边缘，还以极细的阴刻线勾勒着云纹，更添几分仙气。
姜保宁忍不住低低惊叹出声，脚步不自觉地停在了摊前，杏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玉璧。
李承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自然也看到了那件巧夺天工的作品。
他深邃的眼眸里也掠过一丝赞赏。摊主是个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中年男子，一见这对气质非凡、衣着华贵的璧人驻足，尤其那女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镇摊之宝，立刻堆起满脸热情的笑容。
“这位公子，好眼力！好眼力啊！”
摊主搓着手，声音洪亮，带着点江湖气，却又透着商人的精明，“这可不是普通的玉璧，此乃小店压箱底的宝贝，名曰璇玑玉衡锁！您瞧瞧这玉，和田羊脂籽料，温润如脂！您再瞧瞧这金工，长安城里最有名的金缕记老师傅耗费七七四十九天，纯手工掐丝镶嵌的北斗七星！这寓意可就大了去了！”
他顿了顿，目光在李承鄞环着姜保宁腰肢的手臂上扫过，笑容更加灿烂，带着点促狭的意味，声音也压低了些，却足以让两人听清：“北斗主生，掌命途，定姻缘！公子您买下它，赠与您身边这位天仙似的娘子，那可是象征着命星相系，姻缘永固，此生相伴到老，永不分离啊！”
李承鄞却并未因摊主的“冒犯”和这过于直白的吉祥话而有不悦。
相反，他环在姜保宁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将她牢牢固定在自己身侧。
他深邃的眼眸扫过那枚在琉璃灯光下流光溢彩的“璇玑玉衡锁”，又低头看了看怀中人儿那羞得快要滴血的脸颊和那双因惊艳与羞窘而格外动人的水眸。
一丝极淡、却带着绝对掌控和志在必得的笑意，在他唇边缓缓漾开。
“哦？”
他开口，声音清冽如玉石相击，在喧嚣的背景音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随意，“相伴到老，永不分离？听着倒是不错。”
摊主一听有门，眼睛更亮了，正待再鼓吹几句这玉锁如何难得，如何只此一件……
李承鄞却已不再看他。他的目光只落在姜保宁脸上，看着她因羞窘而微微颤动的长睫，看着她紧抿的、泛着水光的唇瓣。
他另一只空着的手，已随意地从腰间解下了一个沉甸甸的、绣着龙纹的**玄色锦囊**。
他甚至没有问价。
“啪嗒。”
锦囊被随意地丢在了摊主面前那深蓝色的绒布上，发出一声闷响。锦囊口没有系紧，几枚黄澄澄、印着“万贞通宝”字样、边缘闪着金光的金饼滚落了出来，在灯光下折射出诱人的、沉甸甸的光芒。
那金饼的成色和数量，足以买下十个这样的摊子！
摊主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看着那几枚滚落的金饼，又看看眼前这位出手阔绰、气度不凡的玄衣公子，一时竟忘了言语！
周围几个也被这玉锁吸引、正犹豫着问价的游人，更是被这“豪掷千金”的架势惊得目瞪口呆。
李承鄞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伸手，直接拿起了摊上那枚温润莹白的“璇玑玉衡锁”。
入手微凉，玉质细腻，金丝缠绕的北斗七星在掌心熠熠生辉。
他这才抬眼，目光淡淡地扫过还处于石化状态的摊主，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尊贵与理所当然：“东西，本少爷要了。”
他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声音都变了调：“是……是！贵人！您……您请！您请！”
李承鄞不再理会他。他转过身，将手中那枚象征着“命星相系，永不分离”的玉锁，递到了姜保宁面前。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只对她才有的、近乎蛊惑的磁性，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宁宁，拿着。”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锁住她羞红的脸颊，唇角勾起一个无比愉悦、无比宠溺、也无比霸道的弧度，一字一句，如同烙印：
“孤的太子妃，自然值得这世间最好的‘永不分离’。”
就在这时——
“宁宁！裴将军给我赢的大老虎灯！嗷呜——！威风吧！”
李念毓那元气十足、带着炫耀的清脆童音，如同炸雷般在两人身后响起！
李承鄞眼疾手快，一手稳稳接住那差点掉落的“璇玑玉衡锁”，另一只环在她腰间的手臂顺势收紧，将她整个人密实地护在怀中，隔绝了妹妹咋咋呼呼的“虎威”。
他轻轻拍了拍姜保宁的后背，将那块温润的玉锁稳稳放入她微凉的掌心，同时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带着点被打扰的无奈和更深的纵容，低语道：
“收好了，孤的‘永不分离’。”
说罢，才抬起头，看向举着灯冲过来的妹妹，挑了挑眉，语气带着点兄长的嫌弃。
“嗯，威风。不过念毓，你再这么‘嗷呜’下去，小心把真的老虎招来。”
李念毓大跨步走到他面前，叉着腰有点小傲娇说“皇兄！我把老虎招来，皇兄不是也能赶跑嘛！
李承鄞环着手臂，走到李念毓面前“皇兄可赶不跑，皇兄惜命。
“要么怎么把你的宁宁姐姐娶回家呀。
他用那戏谑的眼神向后方的姜保宁抛了个媚眼，仿佛在说：娶你回家，我一定说到做到。
姜保宁倒是有些嗔怒，眉头微蹙。
对此，李承鄞也没有继续逗她，话锋一转对李念毓说“你不是心心念念放花灯吧，去吧。
李念毓摇着李承鄞的手臂终于停了，凑近她哥哥“真的吗？皇兄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