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宫灯一盏盏亮起。沈知微站在廊下,看着远处围场的方向。风从那边吹来,带着草木烧尽后的干涩气息。她刚从裴砚营帐出来,脚步未停,心却慢了下来。
刚才那一抱,比从前任何一次都重。他身上有血味,也有冷汗浸透衣料的湿意。她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只知这一次,他们真的走过了生死。
她回到凤仪殿偏室,换了衣裳,又去看了看睡下的太子。孩子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一句梦话。她伸手替他掖了被角,转身时指尖微微发颤。
不是怕,是松了口气。
她知道接下来会有一场大礼。太子及冠,是国之大事。明日紫宸殿将满朝文武齐聚,为的是一个传承的仪式。但她更清楚,这样的时刻,往往藏着最深的暗流。
她没回寝宫,而是沿着宫道往御书房走去。路上遇见几个巡夜的内侍,见她来了,低头让到一旁。她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御书房门开着一条缝,里面烛火未熄。她推门进去,看见裴砚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份图卷,正低头看着。他的手指在某处停留了很久,像是在确认什么位置。
“还没歇?”她开口。
裴砚抬头,看了她一眼,把图卷合上。“你在围场说要留下,我就知道你会来。”
她走到案前,目光落在那卷黄绫包裹的东西上。“这就是明天要给太子的?”
他点头。“山河图。从先帝时就开始绘制,每十年修一次。这一版,加了北狄归还的五城。”
她伸手摸了摸图卷的边角,布料粗糙,但很结实。这是真东西,不是摆样子的仿品。
“你觉得他能接住吗?”她问。
裴砚站起身,走到窗边。外面一片黑,只有几盏宫灯映出树影。“他今年十八,比我在夺位时小三岁。那时没人信我能活到登基,可我还是做到了。他不必走我的路,但得明白一件事——这江山,不是谁赏的,是守出来的。”
她没再问。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可帝王的心,向来难测。今日托付江山,明日会不会反悔?她不信誓言,只信事实。
她悄悄启动了心镜系统。
目标锁定裴砚。
三秒静默。
脑中响起冰冷的声音:【“待明日,山河为礼,江山为聘——予你母子,此生安稳。”】
她呼吸一顿。
这不是对太子一个人的承诺。这是对他母亲的交代,是对她的许诺。
她垂下眼,没让情绪露出来。可指尖不自觉地蜷了一下,又慢慢松开。
“你听到了什么?”裴砚忽然回头。
她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图太重,太子明天接的时候,手可能会抖。”
裴砚低笑一声。“那就让他抖。抖完了,才知道什么叫稳。”
她没再说别的,只道:“我陪你等天亮。”
两人并肩坐着,谁也没睡。烛火燃了一夜,图卷始终放在案上,像一座山压着时间。
天刚亮,礼官就来了。裴砚换上龙袍,她也穿上皇后礼服。一行人往紫宸殿去。
殿前早已列班完毕。文武百官按品级站定,禁军持戟立于两侧。鼓乐声起,太子从东阶缓缓走来。
他穿玄??冕服,头戴十二旒冠,步伐沉稳。走到殿中时,单膝跪地,行叩拜礼。
礼官宣读册文,声音洪亮。每一句都在强调“成年”“参政”“承嗣”这几个字。读完后,全场肃然。
裴砚起身,亲自走到御案前,取出了那卷山河图。他当众展开,图面铺开近两丈长,江河走向、州郡分布、关隘要道清晰可见。连边境新增的五城也被红笔圈出,标注了驻军数量。
“此非纸墨,乃万里江山;非赏赐,实为托付。”裴砚声音不高,却传遍大殿,“自今日始,尔当知民生之艰、守土之责,此即基业之本。”
太子双手接过图卷,双膝落地,朗声道:“儿臣誓以性命护此山河,不负父皇所托,不负万民所望!”
话音落下,满殿无声。
片刻后,几位老臣带头跪下,齐呼“吾皇万岁,太子千秋”。接着,所有人跟着跪倒。
沈知微站在凤座侧畔,看着这一幕。她没有跪,也没有动。她只是盯着裴砚的背影。
他又说了一遍“基业所托”,语气比刚才更沉。这不是演戏,是他真的把未来交出去了。
她再次启动心镜系统。
目标仍是裴砚。
三秒过去。
机械音浮现:【“愿我儿成栋梁,愿她得终老。”】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嘴角轻轻扬起。眼角有点湿,但她没去擦。
典礼结束,百官退朝。殿内渐渐空了,只剩下他们三人。
太子抱着图卷,站在殿中央,神情有些恍惚。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画,手指一遍遍抚过北疆的边界线。
“娘。”他忽然抬头,“这图……我能带回东宫吗?”
“当然。”沈知微走过去,伸手理了理他冠上的穗子,“这是你的东西,以后你要常看。”
“我会每天看。”他说,“我要记住每一座城的名字。”
她点头。“记住了名字,才不会丢。”
裴砚走过来,把手放在太子肩上。“今晚设宴,百官同庆。你去准备吧。”
太子应了一声,抱着图卷走了。身影挺直,脚步坚定。
大殿只剩他们两个。
风从门外吹进来,卷起一角帘幕。沈知微看着裴砚,忽然问:“刚才那句话……可是真心?”
裴砚转头看她。
他没回答,而是伸手握住她的手,拉到自己胸口。那里跳得平稳有力。
“江山可弃,此心不移。”他说。
她没再问。
他们一起走出大殿,站在玉阶之上。清晨阳光洒在宫墙上,一层金光缓缓爬升。远处钟楼传来晨钟,一声接一声。
她望着这片宫阙,忽然觉得,这座曾经让她恨过、怕过、挣扎过的皇宫,现在竟有了家的模样。
太子抱着山河图走过宫道,脚步很快。一名内侍追上来,想帮他拿,被他拒绝了。
“这不能给别人。”他说。
内侍退下。
他继续往前走,忽然脚下一滑,图卷差点脱手。他赶紧稳住,低头一看,地上有一小片水渍,像是谁打翻了茶盏还没来得及清理。
他皱眉,绕过去,继续走。
拐过回廊时,迎面来了个宫女,低着头匆匆走过。他没在意,只加快脚步。
可就在错身而过的瞬间,那宫女袖口露出半截红线,缠在手腕上,打了个死结。
他脚步顿了一下。
回头去看,那人已经走远,背影消失在转角。
他站着没动,手紧紧抓着图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