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并非来自皮肤，而是源自骨髓深处，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浸泡在液氮之中。意识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沉浮，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沉重的虚弱感和深入骨髓的灼痛拖拽回去。
林夜感觉自己像一块被烧焦、又被扔进冰海的木炭。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发出无声的哀鸣，尤其是心口那片逆鳞的位置，持续不断的灼痛如同有烧红的钢针在反复穿刺。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和一种生命本源被严重透支后的空洞感。
燃鳞焚天的代价，比他想象的更恐怖。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似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感，还有…规律的、冰冷的机械嗡鸣声。
嗡…嗡…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实验室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秩序感。
林夜的眼皮沉重得如同焊死。他用尽残存的意志力，试图撬开一道缝隙。
视野模糊，只有大片朦胧的、冰冷的金属色块。刺眼的白光让他本能地想闭眼，但眼皮的肌肉似乎都麻木了。
“目标脑电波活动恢复，β波微弱，δ波仍占主导…生命体征趋于稳定…核心体温回升至35.2度…”一个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在远处响起，像是在汇报某种数据。
“熵增污染扩散已完全遏制。逆鳞核心区域能量场趋于惰性…但污染源深植，无法根除…存在极高复发风险。”另一个略显苍老、带着疲惫感的声音回应道。
熵增污染…逆鳞…林夜混沌的意识捕捉到这两个关键词，心脏猛地一缩，牵动伤势，一阵剧烈的咳嗽冲口而出！
“咳咳！咳…呃…”他蜷缩起身体，每一次咳嗽都感觉要把内脏咳出来。
“醒了。”那个苍老的声音靠近了些。
模糊的视野终于聚焦了一些。林夜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狭窄的、如同金属棺材般的透明维生舱内。舱壁流淌着淡蓝色的能量光流，冰冷的营养液包裹着他的大部分身体，只露出头部和胸口部分。无数细小的探针贴片连接着他的皮肤，将数据实时传输到舱体上方悬浮的光屏上。
舱外，是一个极其空旷、冰冷的巨大空间。地面、墙壁、天花板，全都是某种暗银色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未知合金铸造，严丝合缝，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巨大的圆柱形管道如同巨蟒般在天花板纵横交错，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特殊能量液的混合气味。
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头发花白、面容极其憔悴的老者正站在维生舱外，透过厚重的观察窗看着他。老者眼窝深陷，布满血丝，整个人透着一股油尽灯枯的疲惫感，仿佛几天几夜未曾合眼。他的目光落在林夜身上，带着审视、惊叹，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
而在老者身后不远处，一个如山岳般沉稳的身影静静矗立。
陈山河。
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黑色特勤局制服，肩章上的银色龙纹在冰冷的顶灯下泛着寒光。他背对着维生舱，负手而立，目光投向这巨大空间深处。
林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这个庞大地下空间的中央，矗立着一个令人窒息的巨大圆柱形容器！那容器由和林夜身下维生舱同样的暗银色合金铸造，表面布满了更加粗大、更加复杂的管道和闪烁着幽光的符文阵列！容器高达数十米，直径超过十米，如同支撑天地的巨柱！更令人心悸的是，容器表面，一个巨大无比、狰狞威严的烛龙图腾浮雕，在仪器的冷光下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
透过容器上方厚重的、布满能量回路的透明观察窗，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翻滚涌动的、粘稠如岩浆般的暗金色液体！那液体散发着纯粹而恐怖的古老威压，仅仅是隔着容器和厚厚的维生舱壁遥遥感知，就让林夜体内的烛龙之血发出低沉而渴望的共鸣与…战栗！
那是被强行拘禁的、高度提纯的…烛龙之血！或者，是某种无限接近的古老存在之血！
林夜的心脏狂跳起来，牵动伤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和窒息感。他死死盯着那巨大的容器，左眼深处，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竖瞳不受控制地显现出来，瞳孔深处金芒疯狂流转！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近乎本能的吞噬欲望和巨大的危机感同时升起！
“咳…这…这是哪？”林夜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他挣扎着想要坐起，但身体如同散了架，稍微一动就痛入骨髓。
“特勤局，潜龙渊基地。”陈山河没有回头，低沉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你昏迷了三天。”
三天？林夜心中一凛。三天时间，足够发生太多事情！苏晚晴怎么样了？那诡异的血月…江城…
“苏晚晴呢？”他强忍着剧痛，声音急促地问。
“青丘血脉拥有者情况稳定，玄机子带走了她，处理手臂的熵增污染。”陈山河终于缓缓转过身，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维生舱的观察窗，落在林夜脸上，尤其是那只左眼的竖瞳上。他的眼神深邃，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她体内的污染源比你浅，但性质同样棘手。玄机子或许有办法。”
听到苏晚晴暂时无碍，林夜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但“熵增污染”这个词如同毒蛇般缠绕在他心头。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被维生液和贴片覆盖，但心口逆鳞处持续的灼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衰败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恐怖的反噬代价。
“我…会死吗？”林夜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自嘲。他直视着陈山河的眼睛，没有丝毫闪躲。经历了生死，对这个问题反而看得更淡。他只是想知道答案，或者说，想知道眼前这个掌控着庞大力量的男人，打算如何处置他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
陈山河没有立刻回答。他迈开步子，沉重的军靴踩在合金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咔哒”声，一步步走到维生舱前，与林夜隔着冰冷的观察窗对视。
“死？”陈山河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锋利的弧度，那绝算不上是笑容。“烛龙血脉的继承者，没那么容易死。”
他抬起手，按在维生舱侧面的一个控制面板上。嗡鸣声减弱，维生液缓缓退去，露出林夜遍布焦黑伤痕和狰狞裂痕的上半身。那些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但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黑色，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反而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衰败气息。尤其是心口位置，一片巴掌大小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微微隆起，正是逆鳞所在，隐隐有极其微弱、却令人心悸的银芒在皮肤下流转。
“你强行引动了‘燃命焚天’，燃烧的是你的生命本源和潜力。逆鳞核心被熵增污染侵蚀，如同在你的心脏上开了一个无法愈合的洞，生命力正在不断流失。”陈山河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实验报告。“按照目前的流失速度，没有外力干预，你的身体会在三个月内彻底崩解成灰烬，连灵魂都会被那残留的焚灭之力烧尽。”
三个月…林夜的心沉了下去。虽然早有预感，但被如此直白地宣判，依旧如同重锤击打在胸口。他沉默着，左眼竖瞳深处的金芒明灭不定。
“不过，”陈山河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林夜，“特勤局不会让你死。至少，在你完成‘烛龙之怒’预案赋予你的使命之前，不会。”
“烛龙之怒？”林夜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
“一个为你量身定制的最高级别预案。”陈山河没有过多解释，他朝旁边那个面容憔悴的白衣老者示意了一下。“周老。”
被称为周老的白发研究员叹了口气，脸上疲惫更甚。他走到维生舱旁一个独立的控制台前，双手飞快地在悬浮的虚拟键盘上操作着。复杂的能量流图谱和数据流在光屏上飞速刷新。
“小伙子，忍着点。”周老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医者的无奈，“接下来会很痛苦，但这是目前唯一能暂时锁住你心口那个‘洞’的办法。”
话音刚落，维生舱内部，靠近林夜心口位置的几个探针猛地亮起刺目的红光！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麻痹感和某种生命活性的暗金色液体，被高压注射器精准地注入到林夜心口那片暗红色的逆鳞区域！
“呃啊——！！！”
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那感觉，就像是将滚烫的岩浆和极寒的冰髓同时灌入心脏！注入的液体似乎与他体内的烛龙之血产生了剧烈的排斥反应，又像是试图强行填补那被熵增污染侵蚀的“空洞”！两股力量在他心口疯狂撕扯、碰撞！
林夜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高压电击中！焦黑的皮肤下血管根根暴凸，呈现出不祥的青紫色！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痛苦嘶吼，左眼竖瞳瞬间收缩成一条燃烧着痛苦火焰的细线，右眼更是因为剧痛而布满血丝！维生舱坚固的合金内壁被他无意识挣扎的手指抓出数道深深的凹痕！
这痛苦持续了足足十几秒，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林夜如同脱水的鱼，瘫软在冰冷的舱底，只剩下剧烈而痛苦的喘息。汗水混合着维生液的残留，浸透了他焦黑的头发。
但奇异的是，心口那片灼痛和生命力疯狂流逝的空虚感，似乎被强行压制住了！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无时无刻地吞噬着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强大束缚感的能量，如同一副沉重的枷锁，死死锁住了那片逆鳞区域。
“呼…呼…”林夜喘着粗气，抬起颤抖的左手，轻轻按在心口。那里的皮肤下，多了一层极其微弱的暗金色能量薄膜，如同一个嵌入血肉的封印，暂时堵住了那个致命的“洞”。他能感觉到，正是容器里那种高度提纯的古老血液，被稀释后强行用来“修补”他的逆鳞。
“暂时封印住了。”周老看着光屏上稳定下来的数据，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用的是‘源血’的稀释活性因子，结合了最高阶的生物力场拘束技术，强行在你的逆鳞污染区制造了一个‘能量血栓’，暂时堵住了生命力的流失通道。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治标不治本。熵增污染仍在缓慢侵蚀，‘血栓’本身也会不断消耗，需要定期补充‘源血’因子维持。而且…”
周老顿了顿，看向林夜的眼神带着深深的怜悯和警告：“每一次补充，都是一次新的排斥反应，痛苦程度不会比刚才低。而且，这种强行‘堵漏’的方式，会严重限制你动用血脉之力的上限，尤其是…那禁忌的银焰。强行突破限制，只会加速封印崩溃和你自身的灭亡。”
林夜沉默地听着。代价沉重，但至少…暂时活下来了。他看向陈山河：“条件？”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特勤局耗费如此巨大的代价（那种“源血”的价值绝对难以估量），不可能只是出于人道主义。
陈山河对林夜的直接毫不意外。他微微颔首，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林夜：“两件事。”
“第一，你需要力量。压制污染不是长久之计，你需要真正的解决办法。线索指向‘昆仑不死药’。那是传说中西王母之物，能生死人肉白骨，净化一切污秽。特勤局的情报显示，它近期可能在昆仑死亡谷现世。”陈山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是你自救的唯一希望，也是你必须完成的任务。”
昆仑…不死药…林夜记下了这个名字。这确实是他目前最迫切需要的。
“第二，”陈山河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如同实质的刀锋，“你需要身份。一个能让你在阳光下行走，调动资源，同时…受到监管的身份。”
他抬起手，从旁边一个悬浮的金属托盘中，拿起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勋章。
造型极其简洁硬朗，通体由某种暗沉的银色金属铸造，边缘锋利如刀。勋章主体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鹰眼处镶嵌着两粒极其微小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晶体，仿佛鹰的瞳孔。雄鹰的利爪下，抓着一枚抽象的、如同扭曲时空般的漩涡符号。勋章背面，刻着一行细小的铭文：【特勤银鹰·烛鳞】。
陈山河将勋章递到维生舱的传递口。机械臂无声地将勋章送入舱内，落在林夜摊开的、布满伤痕的掌心。
入手沉重，冰冷。一股奇异的能量波动从勋章中传来，带着一种秩序和约束的味道。
“从今天起，你正式加入特勤局特别行动处，代号‘烛鳞’。”陈山河的声音斩钉截铁，“这枚银鹰勋章，是你的身份标识，也是你的权限钥匙。凭它，你可以调用部分特勤局资源，获得情报支援，在特殊情况下拥有一定的执法豁免权。”
林夜低头，看着掌心这枚冰冷的银鹰。自由？不，这是一副更精致的枷锁。加入特勤局，意味着彻底被纳入这个庞大机器的体系，被监控，被驱使。但同时，它也提供了活下去的资源、情报和某种程度上的庇护。
他没有拒绝的资本。
“另外，”陈山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作为你的制式装备。”
另一件物品被送入舱内。
那是一把枪。
造型同样冷硬，线条流畅，枪身通体哑光黑，长度适中，比手枪大，比步枪小。枪柄的握持部分，镶嵌着细密的、如同龙鳞般的暗银色纹路，触手温凉。最引人注目的是枪管下方悬挂的一个模块化组件，像是一个微型能量约束装置。
林夜拿起枪，入手沉甸甸的，质感极佳。但当他手指摩挲过枪柄上那龙鳞纹路时，左眼竖瞳猛地一跳！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能量波动从那龙鳞纹路深处传来——不是增强，而是…压制！一种针对他体内烛龙血脉能量的、极其精妙隐蔽的抑制力场！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陈山河！
陈山河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坦然：“龙纹脉冲手枪，特勤局尖端科技。能发射高能粒子脉冲，对能量体和高阶生物有奇效。”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夜握枪的手上，意有所指，“枪柄的‘鳞片’，是稳定器，也是保险栓。在你无法控制力量，或者…力量失控威胁到自身和他人时，它能帮你‘冷静’下来。”
“冷静？”林夜握着枪柄，感受着那丝丝缕缕渗透入体的、针对血脉的抑制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是怕我再次‘焚天’，把这里也烧了吧？”
陈山河没有否认，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力量需要约束，尤其是在它可能反噬主人的时候。这约束，既是为了秩序，也是为了你自己能活得久一点。”他指了指林夜心口那被暂时封印的逆鳞，“逆鳞不可触，烛龙之怒不可轻启。在你找到不死药，真正解决污染之前，这把枪的‘稳定器’，是你活下去的必需品，也是我们彼此的…保障。”
保障？林夜心中冷笑。这是枷锁上的又一道锁链。
但他没有扔掉枪。他需要力量，哪怕是被套上缰绳的力量。他默默地将那把沉重的、带着隐藏抑制器的龙纹枪，插进了维生舱内配备的、同样由暗银色合金制成的枪套里。冰冷的枪柄紧贴着他的大腿，那细微的抑制感如同跗骨之蛆。
“那么，‘烛鳞’特工。”陈山河看着林夜的动作，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硬，“你的第一个正式任务：在周老完成初步治疗，确保你能行动后，立刻出发，前往昆仑死亡谷，寻找不死药线索。”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那个巨大的、涌动着暗金色“源血”的容器，眼神深邃如渊。
“时间，不站在我们这边。血月之后，真正的‘大争之世’，已经拉开序幕了。而你的血脉，是钥匙，也是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