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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诗而已,有何难哉?”

薛斩此言,如寒冰坠玉盘,清冽而锐利,瞬间刺破了流觞阁内虚伪的宁静。那语气中的漫不经心,那眉宇间的睥睨,仿佛崔明精心布置的陷阱,在他眼中不过是一戳即破的蛛网。

刹那间,满座哗然!旋即又陷入一种更深的死寂。

“他……他竟然……”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学子瞠目结舌,手中的象牙骨折扇“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狂妄!简直不知天高地厚!”旁边一位山羊胡老儒气得胡子直翘,低声斥道,但眼神深处却难掩惊疑。

“莫非……他真有所恃?”也有人心中打起鼓来,开始重新审视那个一直沉默独坐的青衫少年。

崔明脸上的得意如同被冻住的湖水,裂纹从嘴角开始蔓延。他预想的画面——薛斩面红耳赤、语无伦次地推拒,或梗着脖子强作镇定却憋不出一句整诗——完全没有出现。对方那种仿佛看待跳梁小丑般的眼神,让他一股邪火直冲顶门,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指着薛斩,指尖微颤:“你……你休要口出狂言!作诗非是市井叫卖,岂容你……”

“崔公子,”薛斩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是你咄咄相逼,此刻又嫌薛某口狂?莫非这魏王殿下的诗会,只许你等摇唇鼓舌,却不许他人开口成章?还是说,你怕了?”最后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鞭子一样抽在崔明脸上。

“我怕你?!”崔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好!好!你作!你若能当场作出一首像样的诗来,我崔明便……便承认你有几分才学!若作不出,或是滥竽充数,就休怪我等不容你在此滥竽充数,玷污这风雅之地!”他色厉内荏地吼着,试图重新夺回主动权。

苏勖在一旁冷眼旁观,此刻适时地幽幽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人听清:“崔贤弟,何必动气?薛公子或许只是一时意气。作诗需要灵感和积淀,强求不得。若然……不尽如人意,我等也当体谅,毕竟人各有所长。”他这话看似劝解,实则阴毒,先将“不尽如人意”的预期种下,又暗讽薛斩缺乏“积淀”,将其与在座“饱学之士”区分开来,更坐实了若薛斩作不好便是“强求”、“意气”的结果。

高座上的魏王李泰,依旧保持着雍容的微笑,但眼神深处的探究之色更浓。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并未出言制止这场愈演愈烈的争端,反而像是一位高明的弈者,期待着棋盘上意想不到的变化。

薛斩对苏勖的暗箭恍若未闻,他长身而起,青衫微拂,步履从容地走向中央的书案。他的动作自然而舒展,没有丝毫被逼迫的窘迫,反而像是一位即将挥毫泼墨的大家,走向属于自己的舞台。

“取笔墨来。”他再次说道,这次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书童不敢怠慢,连忙将一切准备妥当。

阁内静得可怕。所有的目光,无论是幸灾乐祸、冷眼旁观,还是带着一丝微弱的好奇,都紧紧跟随着他。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蛙鸣,更衬得室内气氛紧绷。

薛斩立于案前,并未立刻动笔。他目光扫过窗外,夜色中,假山旁几丛晚菊在灯笼微光下摇曳生姿。他想起方才那些无病呻吟的咏月诗、那些谄媚的颂德词,想起崔明、苏勖之流虚伪的嘴脸,一股郁勃之气在胸中激荡。他要作诗,但绝非迎合!他要借这诗,狠狠抽打这些所谓“风雅之士”的嘴脸!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骤凛,猛地提笔蘸墨,手腕悬空,力贯笔尖,落笔如刀!

“飒飒西风满院栽,”

铁画银钩,字字铿锵!一股肃杀秋意瞬间扑面而来,与这初夏夜晚的暖靡格格不入。那“飒飒”二字,仿佛带着风声,让几个离得近的文士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蕊寒香冷蝶难来。”

笔锋流转,寒意更甚。“蕊寒香冷”,写尽孤高,“蝶难来”,暗讽趋炎附势之辈不识真色。已有不少人微微变色,品出了其中的讥诮之意。

崔明紧盯着纸面,心中冷笑:前两句尚可,看你这后两句如何续!若落入俗套,照样是输!

然而,薛斩笔锋毫无滞涩,以更加狂放霸道的姿态,写下石破天惊的第三句:

“他年我若为青帝,”

“青帝?!”有人失声低呼。

“他……他敢自比青帝?!”更多人倒吸一口凉气。

崔明瞳孔猛缩,苏勖捻着胡须的手骤然停下。李泰摩挲扳指的动作也微微一顿。

满座皆惊!这已不是简单的咏物抒怀,这是赤裸裸的逆天宣言!

不等他们消化这巨大的冲击,薛斩运笔如飞,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

“报与桃花一处开!”

掷笔有声!“啪!”

满堂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首诗中蕴含的磅礴野心和颠覆意志震撼得说不出话来。那欲要主宰命运、重定秩序的狂傲,像无形的冲击波,席卷了整个流觞阁。

崔明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所有的言辞在这首诗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这首诗的水平,远超他所能企及,更可怕的是其中那股令他心悸的“狂悖”之气。

苏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诗稿,心中惊涛骇浪。此子,绝不能留!

短暂的死寂后,是轰然爆发的议论。

“狂徒!十足的狂徒!”

“然……诗才惊世,无法否认……”

“此等悖逆之言,岂能容于世间?”

薛斩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他冷冷地看向面如死灰的崔明:“崔公子,这首咏菊小诗,可还入得法眼?可能证明薛某并非‘腹内草莽’?”

崔明羞愤交加,气血上涌,几乎晕厥。他强撑着,色厉内荏地喊道:“薛斩!你……你不过是一首咏物诗走了偏锋,言语狂悖,算不得真本事!有能耐,你……你以此情此景,以此诗会,再作一首!若还能……还能……”他已是语无伦次,但胡搅蛮缠之意昭然若揭。

“哦?”薛斩眉峰一挑,眼中寒光更盛,“还不服?嫌薛某骂得不够直白?”他目光如冰刃,扫过那些之前吟诵过靡靡之音、阿谀之词的文人,尤其是在苏勖脸上停留一瞬,“既然尔等执意要自取其辱,那薛某便成全你们!”

他再次提笔,这一次,笔下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与鄙夷,挥毫疾书:

“名岂文章着,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这首诗,比第一首更直接,更辛辣!前两句直斥所谓的“文章”不过是博取虚名的工具,“官位”也非能力体现,往往因“老病”才休,这是对在座许多汲汲于功名之辈的当头棒喝!后两句自喻“天地一沙鸥”,将那满堂趋炎附势、营营苟苟之徒,与自己这独立不羁、翱翔于广阔天地之间的形象形成尖锐对比!孤高、寂寥,却又自由、傲岸!

“你……你含沙射影!”一个刚才作过颂圣诗的中年文士猛地站起,脸色涨红。

“岂有此理!竟敢如此污蔑我等!”另一个以钻营闻名的学子也拍案而起。

薛斩冷冷一笑,目光如电,逼视那几人:“污蔑?薛某指名道姓了?还是尔等心虚,自行对号入座?若觉污蔑,大可也作诗一首,驳斥薛某!若不能,就闭上你们的嘴!”

那几人气得浑身发抖,却呐呐说不出话,他们哪有薛斩这般急才与胆魄?

“第二首,”薛斩不再看他们,转而面向众人,声音朗朗,“崔公子要求以此情此景作诗,薛某已作。此诗骂的是那些尸位素餐、沽名钓誉之辈,可还应景?”

众人默然。这诗太狠,太准,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许多人光鲜外表下的不堪。

崔明见薛斩竟然真的又作出一首如此犀利的诗,而且直指他们这些人的痛处,更是又惊又怒,几乎要吐血。他强撑着最后一丝颜面,嘶声道:“两首诗,一咏物,一讽人,虽……虽有些歪才,却终究格局太小,不过是愤世嫉俗之语!难登大雅之堂!真正的风骨,当有家国情怀,有雄浑气魄!你若有真本事,便作一首有此等格局的诗来!否则,终究是落了下乘!”

这已是强词夺理,但确实引动了一些人的心思。是啊,前两首诗虽好,但个人情绪太重,若能有一首展现宏大格局的诗,方能真正奠定其地位。

薛斩闻言,不怒反笑,笑声清越,带着无尽的嘲讽:“家国情怀?雄浑气魄?就凭你们这些只知吟风弄月、视边关烽火如无物,只知结党营私、视民生疾苦如草芥的所谓‘清流’、‘名士’,也配谈家国情怀?!”

他声如雷霆,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不等有人反驳,他第三次提笔,神色肃穆,周身气势陡然一变,仿佛一位伫立城头、遥望边关的将军!他饱蘸浓墨,以最为雄浑壮阔、力透纸背的笔意,写下了第三首诗: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诗成刹那,仿佛有金戈铁马之声裂空而来!有边关冷月之光照彻华堂!那跨越千年的历史沧桑,那对戍边将士的深沉悲悯,那誓保山河、抵御外侮的豪迈气概与坚定信念,如同浩荡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靡靡之音,将所有人心神带到了苍茫辽阔的边塞!

“秦时明月汉时关”——时空浩瀚,意境雄浑!

“万里长征人未还”——朴实无华,却字字千钧,蕴含着对无数无名将士的深切同情!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则是石破天惊的呐喊,是掷地有声的誓言,是对良将的渴求,对国威的扞卫!更是对在座所有沉溺于安乐、却忘记国事维艰的文人的最有力鞭挞与最崇高境界的碾压!

这首诗,格局宏大,气魄雄浑,情感深沉,与前两首的“狂”与“讽”截然不同,却同样达到了艺术的巅峰,更在精神境界上实现了彻底的超越!

三首诗,如同三记重锤,一锤狠过一锤,将崔明、苏勖等人的刁难、讽刺、以及所谓的标准,砸得粉碎!

流觞阁内,彻底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死寂。

崔明面如金纸,瘫软在座位上,眼神涣散,彻底失去了所有反抗的意志。

苏勖脸色灰败,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他看着薛斩,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忌惮,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

魏王李泰,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扶手,深深地看着薛斩,又看了看案上那三幅仿佛还在散发着凌厉剑意的诗稿,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其中蕴含的意味,无人能懂。

满堂文人,无论先前立场如何,此刻尽皆失语。在这三首如同泰山北斗般的诗作面前,他们所有的才学、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机心,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

薛斩独立案前,青衫磊落,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他以一人之力,三诗连发,不仅完美回应了所有的发难和挑衅,更是用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完成了对在场绝大多数所谓“文人雅士”的打脸和碾压!

其狂,其才,其魄,今夜之后,谁人敢再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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