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大哥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
看向弟弟的眼神里带了点不赞同。
纪黎明看着家人如临大敌，甚至带着点怀疑和惊恐的眼神。
真是哭笑不得。
他没想到家人第一个念头竟是这个。
“爹，娘，大哥，大嫂！”
他无奈地提高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胡乱猜测。
“你们想哪儿去了？我是那种人吗？”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把事情说清楚：
“我跟安然处对象，是她自愿的，她爸妈也是点头同意的！”
“人家沈家是讲道理、知恩图报，但不是那种会因为一点恩情就卖女儿的人家！”
他看向纪老娘，语气放缓：“娘，您儿子虽然没啥大本事，但也不会干那缺德事。”
“我跟安然...是互相看对眼了。”
“她觉得我人还行，我觉得她性子好，处着处着就有了感情。”
他又看向纪老爹和纪建国：
“爹，大哥，沈伯父伯母请我去家里吃了饭，亲自问了我的打算，觉得我还算踏实，才默许我们来往的。”
“这次让我回来，也是正经想跟你们通个气，商量后面的事，是奔着结婚去的！”
“结...结婚？”
纪老娘又被这个词震了一下。
但看儿子说得恳切，眼神清正，不像是撒谎或者用了什么龌龊手段的样子。
心里的怀疑去了大半。
“人家...人家真同意把闺女嫁到咱家来？”
她还是觉得像做梦。
“同意。”
纪黎明肯定地点头。
“安然她妈妈亲口说的，让我回来问问你们的意思。”
纪老爹沉默地又装了一锅烟。
点燃。
吧嗒吧嗒抽了几口。
烟雾缭绕中，他仔细打量着小儿子的神情。见他目光坦然，语气坚定，心里的石头也慢慢落了地。
他了解自己儿子。
虽然有点混，但本质不坏。
不是那等会胁迫人的孬种。
“这么说，是真的了？”
纪老爹吐出一口烟，语气复杂。
“千真万确。”纪黎明再次确认。
不等大家反应，纪黎明掏出两包大前门香烟，递给纪老爹：“爹，您尝尝这个。”
纪老爹接过来，眯着眼看了看那精美的烟盒。
手指在上面摩挲了两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满意。
但他只是“嗯”了一声，掏出一根，剩下的小心地揣进了自己里兜。
丝毫没有分给旁边眼巴巴的大儿子的意思。
纪建国看着那烟，喉结上下滚动，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眼馋得不行。
纪黎明心里暗笑，趁着纪老爹转身和纪老娘说话的工夫，飞快地把另一包塞进了纪建国手里。
他低声道：“哥，给你的，藏好了。”
纪建国眼睛一亮，像做贼似的迅速把烟塞进裤兜。
还紧张地瞟了老爹一眼，然后用力拍了拍纪黎明的肩膀。
咧开嘴无声地笑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娘，大嫂，这两块布给你们的。”
纪黎明掏出一红一橘两块布，塞到了婆媳俩手中。
紧接着又抓出一大把水果硬糖。
招呼着一直围着他们转的纪小宝和其他几个闻讯跑来的侄儿侄女：
“来来来，吃糖，小叔请客！”
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一拥而上。
小手争先恐后地伸向那花花绿绿的糖块。
手上抓着布的纪大嫂，脸上带着喜悦，却又夹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担忧和纠结。
她搓了搓手，走到纪黎明身边，小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小弟...这...这是天大的喜事！”
“沈家姑娘...那是顶好的，就是...就是......”
她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大嫂多句嘴，你别嫌烦...沈家那边...彩礼...得要多少啊？”
“城里的规矩，彩礼肯定高吧？咱们家这情况...怕是...怕是不太好凑......”
这话像是一盆稍微凉了点的水，让院子里火热的气氛稍微降了点点温。
纪老娘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些，看向纪老爹。
纪老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是啊，光顾着高兴了，这最现实的问题差点忘了。
沈家那样的条件，彩礼能少了吗？
三转一响，自行车、手表、缝纫机、收音机那是基本吧？
还得有现金、布料......
这林林总总加起来，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来说，简直是个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纪黎明身上，带着期待和忐忑。
纪黎明看着家人们担忧的神情，心里暖暖的，又觉得有些好笑。
他早知道会有此一问，也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他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语气平和却清晰地说道：
“爹，娘，大哥，大嫂，这个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沈伯母亲口跟我说了，彩礼就按咱们村里的规矩来，走个过场就行。”
“他们不讲究那些，也绝不挑剔。”
他顿了顿，看着家人瞬间瞪大的眼睛和难以置信的表情，继续扔下第二个“炸弹”：
“沈伯母还说，到时候他们会给安然准备嫁妆，连同咱们家的彩礼，一起让我们小两口带回来，作为我们以后在城里安家立业的底子。”
“他们说，就安然一个孩子，以后什么都是我们的，现在没必要在彩礼上折腾，只要我们俩以后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
院子里第三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纪小宝吮吸糖块发出的“滋滋”声格外清晰。
按村里的规矩？
不挑剔？
彩礼和嫁妆还都带回来？
纪老爹拿着烟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没拿住。
纪老娘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纪建国和纪大嫂更是直接石化在原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纪老爹才猛地吸了一口烟。
因为吸得太急，呛得连连咳嗽，脸都涨红了。
纪老娘赶紧给他拍背，自己却也是手抖得厉害。
“黎...黎明......”
纪老娘声音发颤，带着哭音，“你...你没听错？沈家...沈家真这么说的？”
“天爷啊...这...这真是......”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
“娘，我没听错，沈伯母亲口说的，一字不差。”
纪黎明肯定地点头，上前扶住激动不已的母亲。
“沈家是真心疼安然，也是明事理的人家，不想给我们太大压力。”
纪老爹好不容易顺过气，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狠狠磕了磕，发出响亮的声音。
他抬起头，眼眶也有些发红，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沙哑：
“仁义！沈家太仁义了！”
纪老爹猛地站起身，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两步，情绪激动。
“人家这是把咱们当实在亲戚处，没半点瞧不起咱们庄户人家，这是把心窝子都掏出来了啊！”
他停下脚步，目光炯炯地看向纪黎明，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和郑重：
“老二你给老子听好了，沈家这么对咱们，咱们更不能失了礼数！”
“村里规矩是村里的，咱们家，必须按顶格儿的来准备，得把这场面给我撑起来。”
“绝不能让人家姑娘，让沈家挑了理去！听见没有？”
“对！他爹说得对！”
纪老娘也抹着眼泪附和。
“咱们家虽然穷，但志气不能短，该有的都得有，绝不能让安然丫头受了委屈！”
纪建国也回过神来，激动得满脸通红，一拍大腿：
“爹，娘，你们放心，我明天就去打听，现在村里最好的彩礼都是个什么章程！”
“咱们紧巴点，肯定能给小弟凑出来！”
纪大嫂也连连点头，脸上的担忧一扫而空。
全是满满的干劲和喜悦：
“是啊小弟，你放心，家里肯定给你办得风风光光的！”
“沈家姑娘这么通情达理，咱们更不能亏待了人家！”
接下来的几天，纪老爹和纪建国四处打听。
最终定下了彩礼的章程：
除了按村里顶格准备的现金、布料、粮食外。
纪老爹咬牙，动用了压箱底的钱。
又让想办法凑了些工业券，托人在县里弄到了一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
“三转一响咱凑不齐，但这块表，必须给安然丫头！”
纪老爹语气坚决。
“不能让城里亲家觉得咱老纪家不懂礼数，亏待了人家闺女！”
纪老娘和纪大嫂则忙着纳新被、缝新衣。
一针一线都缝进了十足的诚意和祝福。
看着爹娘和哥嫂为彩礼的事激动地筹划，甚至要动用压箱底的钱。
纪黎明心里既感动又有些过意不去。
他沉默了片刻，摸索出一个用手帕仔细包裹的小包。
在家人疑惑的目光中。
将小包放在院子中央那张磨得光滑的石桌上，缓缓打开。
手帕里露出的，是一小叠摞得整整齐齐的纸币和几张粮票、工业券。
最大的面额是十元，还有不少五元、两元和毛票。
但厚厚一叠，看着就很可观。
纪黎明将钱和票券往纪老爹面前推了推：
“爹，娘，大哥，大嫂，这钱你们拿去，贴补着用。彩礼的事，别太为难家里。”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石桌上那沓钱，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纪老娘最先反应过来。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手指颤抖地指着那沓钱，声音都变了调：
“老...老二这...这哪儿来的钱？咋...咋这么多？”
她粗略一看，那厚度，起码得有一百多块。
这在这个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年代。
对于庄户人家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
纪老爹“嚯”地站起身。
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烟也不抽了，厉声喝道：
“老二，你说！这钱怎么回事？”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不好的念头。
投机倒把？偷鸡摸狗？还是......
还是他在城里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不然这才上班多久，哪来这么多钱？
纪建国和纪大嫂也紧张地看着纪黎明，大气都不敢出。
纪黎明看着家人如临大敌、充满怀疑和惊恐的眼神，心里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会这样。
他连忙摆手，语气尽量轻松地解释：
“爹，娘，你们别急，这钱来路正得很。”
他顿了顿，在家人紧迫的目光下，继续说道：
“一部分，是我这些年自己偷偷攒的。”
“以前在村里，摸鱼掏鸟蛋，或者偶尔帮人干点零活，多少攒下点儿，没乱花，都存着呢。”
这话半真半假。
原主确实有点自己的“私房钱”，但绝没有这么多。
大部分是他穿来后，偶尔搞点“小动作”攒下的。
只是以前没机会，也没必要拿出来。
“那也不可能有这么多！”
纪老娘根本不信，“你以前那点家底，我能不知道？”
纪黎明摸了摸鼻子，只好抛出准备好的另一个理由：
“还有...是前几天，我在县城帮了一个人一个大忙，人家硬塞给我的报酬。”
“大忙？啥大忙能给你这么多钱？”
纪老爹眉头紧锁，追根问底。他
生怕小儿子是被人利用了，或者卷进了什么危险的事情里。
纪黎明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解释道：
“真没啥，就是前两天我下班，在厂子外边巷子里，看到一个穿着体面的老师傅。”
“他推着辆自行车，车链子掉了，还卡死了，他怎么也弄不好，急得满头大汗。”
“我正好路过，就上去搭了把手，那链子卡得死，老师傅手都蹭破皮了也没弄开。”
“我琢磨了一下，找了个巧劲儿，又找了根树枝别着，费了点工夫，总算给弄好了。”
“老师傅特别感激，非要谢我。”
纪黎明两手一摊，表情无辜：
“我推辞不过，他就硬塞给我这沓钱，说不能让我白帮忙。”
“我推都推不掉，他塞我手里就走了......”
“我寻思着，这钱正好拿来贴补彩礼，也好给家里减轻点负担。”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细节也经得起推敲。
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纪老爹盯着小儿子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纪黎明目光坦然，没有丝毫闪躲。
纪老娘拍着胸口，长长舒了口气：“哎哟我的老天爷，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