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背后当真无人指使？何秋不敢断言。
若说全是吕氏谋划，未免太高看她了。
从她教导出的朱允炆便可见其浅薄，这般老谋深算的布局，绝非她能设计。
恐怕幕后另有推手。锦衣卫吴华被利用了，利用他的权欲。
晋王更是愚不可及，始终被人牵着鼻子走。
吕氏或许也只是枚高级些的棋子，最重要的身份无非是朱允炆生母。
若真是文臣在背后推动，他们绝不可能扶持朱允熥。朱允炆对他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既有吕本这层关系，又因朱允熥的出身，加上朱允炆年幼，这一切正是文官集团所求。
谁都明白年幼的君主易于掌控，即便不能直接操控，也容易左右其想法。
以朱元璋的年岁，若太子薨逝，改立朱允炆，这些从科举厮杀而出、宦海沉浮数十载的文臣，摆布他如同戏耍稚子。
不过何秋转念一想，自己也不必深究。毕竟朱标非他岳父，朱棣才是。
按理说，他本该乐见其成。
如今这些想法，不过是对太子朱标的同情。若非他横加干预，朱标或许能多活数年，病逝而终，而非遭人毒手。
正是出于这种补偿心理，何秋最初才会相助蓝玉和常茂，想要查明太子之死的真相。
但随着真相渐近，牵扯的人越来越多，何秋不禁犹豫了。
这么多阴私勾当，甚至牵涉朝中重臣，若真要查个水落石出，恐怕不会有好下场。
何秋只能将这些事暂埋心底，或许要等到朱棣登基之后，再逐步揭开。
到那时，朱棣以替兄报仇之名，正好清洗一批不听话的朝臣。
太子之死的 ** 渐息，虽然朱元璋仍在抓人，但朝廷的重心已转向全面推行的改革。
这天，何秋正在教导皇孙们，朱允炆忽然起身发问。
“先生，皇祖父说改革是你提议的，可如今众多官绅都在反对新政，以致朝局动荡。你认为这是改革本身的问题吗？”
朱允炆言辞尖锐，几乎直指何秋是祸乱朝纲的罪臣。朱高煦面露怒色，想要反驳，却被旁人用眼神阻止。
何秋看着面带得意的朱允炆，轻抚胡须说道：“这要看殿下如何理解了。当初我提出推行一条鞭法、官绅一体纳粮的改革建议时，并未料到会得到陛下重视，原以为这些策略不会受到赏识。”
“既然殿下认为改革引发朝堂动荡，那我且问殿下，朝中大臣们具体是如何看待这些改革措施的？”
这个问题让朱允炆一时语塞。他并未仔细研读群臣奏章，只是听人说改革不好，此刻只能老实摇头。
何秋见状觉得有些好笑，连群臣反对的具体缘由都不清楚就来质问，这位皇孙未免太过单纯。
他起身招呼众皇孙来到院中，席地而坐开始讨论。何秋率先提出一个问题：“诸位觉得历代王朝是因何覆灭的？”
皇孙们顿时活跃起来，各抒己见：秦亡于严刑峻法，汉亡于外戚专权，唐亡于藩镇割据，宋亡于党争内耗……林林总总列了七八条原因。
何秋含笑说道：“你们说得都对，但也不全对。”
“若说秦亡于峻法，汉朝就不会继承秦制了。秦朝覆灭的真正原因是六国人心未附，旧贵族势力犹存，加之始皇大兴土木，徭役过重，百姓不堪其苦。”
“至于后世王朝，可以统归为亡于土地兼并。”
朱高炽兄弟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在北平时就听何秋讲过这些。朱允炆却充满好奇地追问：“为何这么说？”
何秋简明扼要地分析道：“西汉亡于王莽，但王莽上位时，天下数万书生联名上书，期盼他推行新政革除弊政。当时的弊政究竟是什么？就是《汉书》所载'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百姓已无生路，故有识之士共推王莽，可惜他最终也未能扭转局面。”
“待到汉世祖平定天下，对各方豪强多番妥协，导致前朝存在的土地兼并问题不仅未解，反令豪族势力愈发壮大。”
“战乱初定，人口较前朝锐减，百姓尚能维持生计。然至汉末三国，朝堂虽有党锢之祸，真正动摇国本的却是黄巾之乱——数百万饥民揭竿而起，直指大汉江山。”
“后世王朝覆灭，多因土地兼并之弊。究其根本，便是黎民丧失生路，对朝廷心生怨恨，王朝根基由此崩塌。”
朱允炆听得入神，“先生所言改革，可根除此事？”
何秋摇头：“难矣。此举仅能暂缓土地兼并，实为治标之策。若论治本……莫说我做不到，只要人存私心，便永无根治之日。世人谁不渴求富贵？既得富贵，自然盼着子孙永享。”
朱允炆愈发困惑：“既如此，何不徐徐图之？”
何秋闻言暗惊，这般见识怎配为储君
第228章 解惑
何秋望着天真的皇孙，轻叹道：“若行缓策，必半途而废。”
不待朱允炆争辩，他径直打断：“殿下，朝中非议一条鞭法与官绅一体纳粮的言论，我皆有所闻。无非是苛待士绅、胥吏暴虐云云。但诸位可知，此法推行日久，何以终成扰民之策？”
有胆大者应声：“可是因 ** 污吏？”
何秋笑而不答，目光投向朱允炆。太孙踌躇良久，迟疑道：“大抵……便是如此？”
何秋暗自摇头。这位储君分明知晓阻力何在，却不敢明言。如此畏首畏尾，将来必被臣下蒙蔽，连权柄都难握稳。
他只得解释道：“贪腐尚在其次。譬如一条鞭法需征银两，其中火耗便是漏洞，除非明令火耗归公。再者收税胥吏多为地头蛇，纵使初期恪尽职守，日久岂能不移？”
朱高炽闻言默然。想起北平豪商明面经商，暗地里谁不坐拥千亩良田？这些富户关系盘根错节，定会千方百计将税赋转嫁平民。
那些家族中有官员身居朝廷要职的，势力远超寻常富商，他们在省级层面都有人脉支撑，地方官府又怎敢向他们强征税款？
朱高炽低声提出：
“是否应该整饬吏治？由都察院及各地御史负责监察，若有违法乱纪便予以罢免，而对改革有贡献者则给予奖赏？”
何秋闻言大笑：
“若真如此，吏部的高官们怎会容忍？”
朱高炽的想法与后来的张居正不谋而合，虽立意良好，却会大幅削减吏部的职权，使其沦为空壳，任谁也无法接受。
何秋继续深入：
“方才所述尚属小问题，现在再举一例。诸位身为皇孙，日后或继承王位，各王府皆拥有大量良田。若当地官员征税不足，该如何应对？”
朱允炆坦然答道：
“理应责令王府补足税款，协助地方官员完成征税任务。”
何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殿下认为，是秉公执法、不惧权贵的官员多，还是随波逐流、明哲保身的官员多？”
朱允炆沉默不语。他心知肚明，大多数官员都不愿得罪藩王，刚正不阿者实属凤毛麟角。若非如此，皇祖父又何须屡兴大案，试图整顿官场风气？
何秋接着分析：
“或许各地王府数量有限，某些地区并无王府存在。那么这些地方是否就能顺利征税？”
朱高煦犹豫着回答：
“应该可以吧？”
何秋笑得更加肆意：
“你太天真了。地方大户可能一门数进士，田产众多，且在朝中根基深厚。这种情况下，谁敢强行向他们征税？即便有官绅一体纳粮的政策，官员们仍不敢轻易对这样的家族动手。”
“然而像这样一门多进士的地方，在大明境内并不少见。云贵地区偏远，文教不兴，暂且不论。但江浙、福建等地文风鼎盛，一门出一进士者比比皆是。有几人真有魄力与地方士绅对抗？又有几人能以身作则？”
“长此以往，县衙官吏恐怕会将本应由大户承担的税赋，转嫁到普通百姓身上！”
朱允炆感到困惑，不解地问道：
“先生现在是不支持改革了吗？”
何秋摇头否认：
“我自然支持改革。但改革必须全面进行，比如配合一条鞭法，将世袭吏员改为可通过考试晋升的职位，或许能在推行新法时减少一些阻力。”
“此外，我之前也说过，这些策略都只是治标之计，只能延缓土地兼并的速度。我从未称其为万世之法，后续仍需要继任君主持续推进改革。”
朱允炆听后震惊不已，如此大规模的改革竟还需要后世君主继续深化？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又有什么用呢？
原本就对改革没什么兴趣的朱允炆，现在更加排斥了。
看着久久不语的朱允炆，何秋也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
但何秋确实无能为力，在封建时代，土地问题几乎是个死结，光靠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解决。
何秋能做的只有拖延，通过推行一条鞭法、开放海禁、征收商税来改善大明的财政状况，再等待知行书院的学子们成长起来，尝试推动大明版的工业革命。
就算是一条鞭法这样的政策，要想真正落实，也需要朱棣这样的英明君主上位。只有这样的君主，才不会被臣下蒙蔽，让这些政策形同虚设。
何秋觉得，即便等到朱棣登基，自己又有特殊助力，恐怕在生前也未必能看到工业革命的曙光。至于蒸汽机的诞生，更是难上加难。
毕竟在古代社会，要实现蒸汽机的密封实在太困难了，何秋对此相当悲观，几乎不抱希望。
第229章 太孙舅舅
朱元璋在宫中听着密探的禀报，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何秋这小子胆子不小，对朱允炆说的都是实话。看奏报上的意思，朱允炆恐怕一时难以接受。
晚饭时分，朱元璋拉着朱允炆问道：
“今天你向何秋请教改革之事，后来有什么感想？”
朱允炆小心翼翼地回答：
“听何先生的意思，改革非常麻烦，而且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孙儿心里有些失望。
如果只是为了暂时的稳定，如此大动干戈似乎不太值得。”
朱元璋慈祥地看着朱允炆：
“但他说的才是实话，世上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而且随着大明人口越来越多，这个问题会越来越难解决。
如今有了何秋献上的良种，我大明的人口还会继续增长。如果不趁现在纠正一些错误，化解矛盾，将来恐怕……”
朱允炆更加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