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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八年的腊月,仿佛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冰窖,寒气无孔不入地渗透进西里村的每一个角落。风,不再是呼啸,而是像无数把淬了冰的锉刀,贴着光秃秃的树梢和低矮的土墙,日夜不停地打磨,发出尖利刺耳的“呜呜”声。冻土硬得如同浇铸的铁板,人踩上去,只有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嘎吱”闷响。村小学那排破旧的土坯房,在铅灰色天幕的压迫下,显得更加低矮颓败,窗户上糊的旧报纸早已千疮百孔,在寒风中剧烈地抖动着,发出垂死般的“噗噗”哀鸣。

期末考试的结束铃声,像一道冰冷的闸门落下,瞬间释放了孩子们压抑的躁动。学校院子里顿时炸开了锅,书包乱飞,追逐打闹的喧哗声浪试图冲破严冬的沉寂。然而,这喧嚣的洪流撞在吴普同身上,却像撞上了一块沉默的礁石,无声地分开了。他独自一人,抱着那个边角磨破、露出灰白内瓤的旧书包,像一截被冻僵的枯木,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在回家的冻土路上。

那张成绩单,薄得轻飘飘,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沉甸甸地揣在他破棉袄的内兜里,烫得他心口发紧,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灼痛。上面那几个用廉价红墨水写下的、歪歪扭扭的数字,以及旁边那行“中等偏下”的冰冷评语,像无数双讥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毫无意外。一丝波澜都没有。他依旧是那片沉默的、被遗忘在中游的洼地。而讲台上,孙老师那惯常的、带着赞许的语气念出“王小军”三个字时,那张崭新的、印着“三好学生”的鲜红奖状,此刻想必已被王小军他娘,用最金贵的浆糊,牢牢地贴在了老支书家堂屋正中最显眼的土墙上,接受着全村人目光的洗礼吧?

失落、沮丧、还有一丝近乎麻木的自我厌弃,像冰冷沉重的铅水,灌满了他的四肢百骸。他低着头,视线死死锁住自己那双沾满泥雪、开了口的破棉鞋鞋尖,机械地踢着路上顽固的冻土块。寒风像粗糙的砂纸,刮过他冻得麻木的脸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刺痛,只觉得胸腔里空荡荡的,灌满了腊月最凛冽的穿堂风,冷得彻骨。

推开自家那扇吱呀呻吟的院门,一股混合着蒸腾水汽、碱面发酵味道和柴火烟气的暖流扑面而来。这熟悉的家的气息,此刻却像隔着一层冰冷的毛玻璃,丝毫暖不进吴普同的心。堂屋里,灶膛的火光跳跃,映着李秀云忙碌的身影。她正用力揉着一大团刚出锅、冒着热气的黄米面,准备蒸年糕,脸颊被热气熏得通红,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弟弟吴家宝和妹妹吴小梅像两只馋嘴的小猫,挤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眼巴巴地望着锅里翻滚的、散发出诱人甜香的东西。

“哥!你回来啦!”吴小梅眼尖,第一个发现了他,立刻像只轻盈的小鸟,从板凳上弹起,欢快地扑了过来。她的小脸红扑扑的,脑后的小辫子随着动作俏皮地跳跃。更刺眼的是,她一只小手紧紧攥着一张崭新的、对折起来的纸!纸的边缘,一抹鲜艳到灼目的红色,正顽强地从她指缝间泄露出来!

吴普同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喉咙。

“哥!你看!我得奖状啦!”吴小梅献宝似的,踮起脚尖,努力将那张折叠的纸高高举到吴普同眼前,声音清脆得像银铃,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骄傲和喜悦,“张老师发的!当着全班的面!说我学习认真,字写得比印的还好看!”她的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光彩,那是被肯定、被嘉奖后最本真的快乐。

吴普同像一尊骤然遭遇风化的石像,僵立在冰冷的门槛内。他看着妹妹兴奋地、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纸——那抹刺眼的红瞬间铺满视野!一张崭新的“三好学生”奖状!鲜红得如同燃烧的火焰,烫金的边框在灶火的映照下闪着冷硬的光,中间是端端正正、不容置疑的黑色印刷体大字,下面一行小字清晰地写着“吴小梅同学”,落款处盖着西里村小学那枚象征着权威的鲜红公章。这抹红,在这光线昏暗、水汽弥漫的灶房里,在李秀云惊喜的目光和吴家宝好奇的注视下,像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地、精准地捅进了吴普同的眼底和心窝!

“哎哟!我的乖乖!”李秀云闻声猛地转过头,脸上所有的疲惫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冲散,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沾满糯米粉的手在围裙上胡乱擦了擦,几步就跨到吴小梅身边,几乎是抢一般接过那张奖状,凑到灶膛跳跃的火光前,眯着眼,贪婪地、一遍遍地端详着上面的每一个字。她的嘴角高高扬起,眼角的皱纹都盛满了笑意,“一年级!才一年级啊!就捧回大奖状了!小梅真是给娘长脸!比你哥强!你哥念了三年书,连奖状的纸边儿都没沾过!”那语气,是毫不掩饰的、溢于言表的喜悦和对小女儿极致的宠溺。那“比你哥强”几个字,更是被她刻意加重了语气,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吴普同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上。

吴建军也听到了动静,他正蹲在堂屋角落,用一块破布沉默地擦拭着锄头上的泥点。他直起身,那张被长年累月的风霜和愁苦刻满深深沟壑的脸上,难得地松动了一下。他走过来,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阴影,笼罩住小小的吴小梅。他伸出粗糙黝黑、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指,在那张光滑、崭新的奖状上,极其小心地、近乎虔诚地抚摸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而模糊的“嗯”,但那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流露出的赞许和欣慰,却是吴普同记忆中从未获得过的奢侈品。

“爹!娘!老师说要把奖状贴到墙上!贴得高高的!”吴小梅仰着兴奋得通红的小脸,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尖。

“贴!当然要贴!就贴堂屋正墙上!正对着门!”李秀云立刻响应,声音洪亮得像是要宣告全世界,“让谁来咱家串门,一进来就能看见!看看俺家小梅多有出息!”她拿着那张红得刺眼的纸,开始在堂屋最显眼的那面土墙上比划着位置。

吴普同像被施了石化咒,僵硬地杵在门口冰冷的穿堂风里。妹妹清脆如银铃的笑声,母亲那穿透力极强的、饱含喜悦的夸赞,父亲那无声却重若千钧的赞许目光,还有眼前那抹在昏暗光线下依旧灼灼燃烧、被反复比划位置的鲜红……所有的一切,都汇聚成一股冰冷刺骨的洪流,将他彻底淹没、冻结。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也被抽干了。他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仿佛被当众剥光了所有遮羞的衣物,赤裸裸地暴露在家人审视和比较的目光下,无处遁形。强烈的羞愧、难堪,还有一股酸涩得让他想呕吐的嫉妒,混合着更深沉的、令他窒息的自我否定,像无数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低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像一头受伤的小兽,不顾一切地撞开挡在身前、还在兴奋比划的妹妹,闷头冲进了自己睡觉的那间永远弥漫着霉味和冰冷气息的小里屋。单薄的木板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被狠狠甩上,巨大的声响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也震得堂屋里短暂的欢愉瞬间凝固。

“这孩子!又发什么邪火!一点不懂事!”李秀云被那关门声惊得一跳,随即不满地冲着里屋方向高声斥责了一句,语气里充满了被打断兴致的烦躁。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那张红纸上,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声音也柔和下来,“小梅乖,甭理他,咱贴咱的!来,看看贴这儿正不正?对,就这儿!一进门就能看见!”

门板隔绝了光线,却隔绝不了声音。吴普同把自己像破麻袋一样摔在冰冷坚硬、只铺了一层薄褥子的土炕上,用散发着霉味和汗味的破旧棉被死死蒙住了头。黑暗和沉闷包裹了他,却成了外面堂屋里那刺耳欢笑的绝佳扩音器。妹妹兴奋的叽喳声,母亲带着笑意的指挥声,甚至父亲偶尔发出的、低沉而满意的“嗯”声,都像烧红的钢针,穿透薄薄的土墙,狠狠地扎进他的耳朵里,扎进他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了浓重的、带着铁锈味的咸腥。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瞬间濡湿了冰冷粗糙的被面。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这么笨?为什么无论上课怎么努力听(虽然有时会走神想到克赛号),那些字和数字就像滑溜的泥鳅,怎么都抓不住?为什么王小军永远高高在上?为什么连刚上一年级、连字都认不全的妹妹,都能轻而易举地拿到那张象征着荣耀和认可的红纸?而他,却像个被命运遗忘在角落的、永远的失败者?一种巨大的、无处宣泄的委屈和愤怒,像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在他小小的胸膛里疯狂冲撞、撕咬,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搅碎。

屋外的热闹并未因他的逃离而停止。奖状似乎被贴好了,李秀云特意点亮了家里那盏最亮的煤油灯凑近照着,啧啧的赞叹声清晰地传来。吴小梅更是像只快乐的小云雀,在堂屋里转着圈,一遍遍地用清脆的声音念着奖状上的字,那抹鲜红,仿佛成了这个贫寒之家在年关将至的灰暗底色上,唯一亮眼、值得炫耀的色彩。

腊月的日子,在越来越浓的年味和吴普同越来越深的沉默中,一天天滑向年关。

腊月二十三,祭灶。村子里零零星星响起了试放鞭炮的“噼啪”声,空气里开始固执地钻进糖瓜熬制时特有的焦甜香气,混杂着炸油果子、蒸馒头的浓郁面香。家家户户忙着扫尘,洗刷积攒了一年的污垢,张贴请村里“文化人”写好的春联,年的脚步清晰可闻。

吴家的气氛却有些凝滞。李秀云依旧手脚不停地忙碌着,扫房子,蒸馒头,准备祭灶的糖瓜,但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逢着来借东西或串门的邻居,总会“不经意”地提起:“哎,今年小丫头片子争气,刚上学就捧回个奖状,贴墙上了,你说说……”语气里的骄傲藏都藏不住。吴小梅则完全沉浸在这份初尝荣耀的喜悦里,走路都带着风,小辫子扎得一丝不苟,仿佛那奖状的光环也笼罩在她身上。

只有吴普同,像一抹与这喜庆格格不入的灰暗影子。他沉默地履行着母亲指派的任务:去井台挑水,冰冷的水桶压得稚嫩的肩膀生疼;抱着大扫帚清扫院子角落的积雪和枯叶,寒风刮在裂了口子的手背上,钻心地痛;被派去豆腐坊老杜师傅那里换豆腐,排着长队,听着大人们议论谁家孩子出息……每一次外出,每一次听到关于“出息”、“奖状”的字眼,都像在他心头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这天,李秀云带着吴小梅去柳林镇赶腊月集,置办年货,也顺带扯块花布给“有功之臣”做件新罩衫(虽然可能是用旧衣服改)。吴普同被留在家里看家,顺便照看弟弟吴家宝。他坐在冰冷的门槛上,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和墙上那张刺眼的红纸,心里像塞满了冰冷的棉絮。

傍晚,李秀云和吴小梅回来了。吴小梅身上果然罩了一件用碎花布新做的罩衫,虽然针脚粗糙,但在冬日灰暗的背景下显得格外鲜亮。她手里还举着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糖壳在暮色中闪着诱人的光。

“哥!娘给我买的!可甜了!”吴小梅举着糖葫芦跑到吴普同面前,小脸上满是炫耀的幸福。

李秀云提着篮子,里面装着不多的年货,脸上带着赶集归来的疲惫和满足:“普同,锅里给你留了饭,热热吃。看家辛苦了。”语气平淡,目光掠过他,更多地落在了穿着新罩衫、吃着糖葫芦的小女儿身上。

吴普同默默地“嗯”了一声,看着妹妹身上那抹崭新的碎花,再看看自己身上洗得发白、袖口磨破的旧棉袄,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冰冷,再次从心底弥漫开来。那串红得耀眼的冰糖葫芦,此刻在他眼里,也像极了墙上那张奖状的颜色,刺得他眼睛生疼。他默默地起身,走向冰冷的灶房,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和孤寂。

腊月的风,依旧在院墙外呜咽着,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堂屋里,昏黄的煤油灯下,吴小梅小心地舔着糖葫芦,李秀云翻检着买回的年货。吴普同蹲在冰冷的灶膛前,机械地往余烬里添着柴禾,锅里温着的玉米粥散发出寡淡的热气。火光跳跃,映着他沉默而紧绷的侧脸,也映着墙上那张在光影中微微晃动的、鲜红的奖状。

父亲吴建军外出回来,带着一身寒气。他看了一眼沉默添柴的大儿子,又看了看穿着新衣、小口吃着糖葫芦、被妻子搂在怀里说笑的小女儿,最后目光落在那张崭新的红纸上。他走到墙边,伸出粗糙的手指,再次轻轻抚摸了一下奖状光滑的表面,那动作里带着一种近乎确认的珍视。然后,他转过身,没看吴普同,只对着灶膛方向,声音低沉地、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念书……也得看是不是那块料。不是那块料,再扑腾也白搭。”

这句话,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寂的水潭,没有激起大的波澜,却沉重地沉入了水底,沉入了吴普同冰冷的心湖深处。不是那块料……他默默地咀嚼着这几个字,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映在他空洞的瞳孔里,却照不进一丝暖意。他拿起火钳,无意识地拨弄着通红的炭火,看着火星在灰烬中明明灭灭,最终归于沉寂,就像他心中那点微弱的、关于“被看见”的火苗,在这个腊月将尽的寒冷傍晚,彻底地、无声地熄灭了。那抹鲜红贴在墙上,也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霜,深深地冻在了他1988年岁末的心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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