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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水,是冰冷的。

像无数条从地狱缝隙里爬出的蛆虫,黏腻地附着在皮肤上,带着墓土的寒气。

西蒙·莱利猛地从那张硬得硌人的行军床上惊起,动作迅猛得如同被电击,带动着简陋的床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肺部火辣辣地灼痛,每一次喘息都像是破风箱在拉扯,嘶哑得不成样子。

第一个本能动作,不是摸向枕边的枪,而是抬手,死死按向自己的脸庞。

指尖触碰到的是粗糙、坚韧的织物——那副标志性的骷髅面罩。它还在。严丝合缝地覆盖着,如同第二层皮肤,将他与这个充满恶意和背叛的世界隔绝开来,也将那个名为西蒙·莱利的、脆弱不堪的内在,牢牢锁在黑暗深处。

确认无误。他缓缓垂下手臂,坐在床沿,弯下了总是挺得笔直的脊背。宽厚的肩膀垮塌下来,形成一个疲惫而孤独的弧度。清冷的月光透过舷窗,像一道无声的探照灯,将他笼罩在一片银辉之中,却驱不散他心底的严寒。

古一的镜象世界。

那不是梦。记忆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他试图遗忘的过去,同时又展示着一幅他从未敢奢望的图景。

他看到了另一个西蒙·莱利。

那个男人手里没有沾染那么多洗不净的血污,背上没有背负那么多逝去战友的亡魂。他不是“幽灵”,只是一个普通人。

更荒谬的是,那个世界里,那个该被称为“父亲”的男人——那个在他真实记忆中用拳头、酒气和最恶毒的语言填充了他整个童年的恶魔——竟然……正常了。他朝九晚五,会抱怨工作辛苦,会为了柴米油盐发愁,虽然谈不上多爱妻子,但他至少不再挥拳相向,不再用污言秽语将家变成地狱。

母亲,依旧是那个母亲。辛勤,沉默,像一头耗尽生命拉磨的驴。她依旧会听着丈夫抱怨钱难赚,然后小心翼翼地点点头,承诺再从自己可怜的开销里省出一些,她总是这样,默默承受,用她自己的饥饿和寒冷,换来他和弟弟汤米不至于冻馁。她慈悲,善良,却也软弱得让人心痛。

弟弟汤米,还是那个惹事生非的小子,总和街区的混混打得鼻青脸肿。但在那个世界里,有另一个西蒙的拳头镇着,倒也没闹出太大的乱子。

没有后来那些血腥的仇杀。没有他最信任的战友在背后插来的冰冷匕首。没有罗巴庄园那场吞噬一切、将他所有希望烧成灰烬的大火。他也没有被活生生钉进那个装载着腐烂同伴尸体的棺椁里,埋入冰冷的地下,在绝对的黑暗和窒息的恶臭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靠着……靠着那具尸体已经松散的下颌骨,一点一点,挖凿了整整十三个小时,才像厉鬼一样爬回人间。

没有。那个世界的莱利一家,只是千千万万个普通、困顿,却至少完整的家庭之一。

那个西蒙·莱利,十八岁后离开了曼彻斯特,去了伦敦。他找到一份工作,在一家私人安保公司。凭借着一股狠劲和天生的警觉,经过几年严苛的训练,他成为了业内顶级的私人保镖。

然后,他接到了一个重要任务。保护一位来伦敦进行学术交流的华国女科学家——陈清雁。

他见到了她。优雅,知性,眉宇间带着科研人员的专注与坚韧。她身边总带着一个活泼得像小太阳的女儿。陈清雁溺爱她的女儿,这在西蒙看来几乎是不可思议的。无论她在进行多么重要的会议,只要那个特定的铃声响起,她都会立刻接起,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低声询问。

电话那头,是女孩雀跃的声音——有时只是想妈妈了,有时是初中老师又要办科技展,她想和妈妈商量该做什么小发明。

西蒙记得,有一次,陈清雁听着电话,脸上露出无奈又纵容的笑意。她走到窗边,点燃一支细长的香烟,氤氲的烟雾模糊了她清秀的侧脸。

“做你想做的,”她的声音透过烟雾传来,清晰而坚定,“如果遇到不会的,要自己先好好想明白。”

她顿了顿,抖落烟灰,灰烬被伦敦的风瞬间卷走。

“但你的爸比妈咪都会陪着你,”她说,那句话如同烙印,烫在了当时站在一旁、如同背景板般的西蒙的心上,“什么都不要怕,只管向前走。”

西蒙当时就呆呆地站在那里。他从未在自己的家里,从任何人口中,听到过这样的话。即使是深爱他的母亲,也从未给过他如此毫无保留的支持和“向前走”的勇气。那个家里的空气,永远是沉重的,充满了隐忍、恐惧和无声的呐喊。

后来,陈清雁的交流结束,他作为核心安保,跟随她前往华国。临行前,他回了一趟曼彻斯特那个算不上家的家。他留下了一大笔钱,几乎是他这些年所有的积蓄,给了母亲,也给了那个变得“正常”的父亲。他只是沉默地抱了抱母亲,拍了拍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的汤米的肩膀,对父亲交代了几句注意身体,然后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在华国,他正式见到了那个只在电话里听过声音的女孩。

她像一只精力过剩的小狗,带着扑面而来的热情,围着他打转。她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纯粹的好奇。

“哇!你是金头发!”她惊呼,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我从来没有见过金头发的人!”

她伸出小手,好奇地东摸摸,西摸摸,但触碰的仅限于他熨烫笔挺的西装裤脚,带着一种孩童的礼貌和试探。

女孩仰起的小脸上满是好奇,像只试图解开谜团的小动物,她扯了扯妈妈的衣角,声音清脆:“妈妈,哥哥为什么总是戴着口罩呀?我想看看哥哥的脸。”

陈清雁弯腰,一把将闹腾的小家伙抱起来,轻轻点了下她的小鼻子,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不许无礼,莱利先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 她看向西蒙时,眼中带着雇主对专业人员的尊重。

小家伙被妈妈抱在怀里,还不安分,继续追问:“那哥哥的工作是什么呀?”

“负责保护我们的安全,” 陈清雁耐心解释,目光温柔地落在女儿脸上,特意加重了语气,“尤其是你的,小麻烦精。”

她当时选择雇佣这个来自英国的年轻人,正是看中了他的沉默寡言、高大可靠和训练有素。他从不逾矩,不过问任何与研究无关的私事,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却像最精密的雷达,无时无刻不在扫描着周围环境,评估潜在风险。果然,贵有贵的道理。这份专业让她安心,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续签了合同。对方也只是公事公办地点点头,便跟随她来到了华国。

由于陈清雁本身有国家派的专员保护,加上科研工作繁忙,常常不在家,雇佣西蒙·莱利的核心目的,其实是为了给女儿艾莉娅多一重保障。

听到妈妈的话,艾莉娅的眼睛瞬间像被点亮的星星,闪闪发光。她的小手兴奋地挥舞着,逻辑简单直接地得出了结论:

“那不就是哥哥吗!因为哥哥会保护妹妹!” 她扭动着小身子,转向陈清雁,带着孩童特有的、不容拒绝的渴望,“妈咪,我一直想要一个哥哥!”

说完,她竟然直接朝着站在一旁、如同沉默雕塑般的西蒙·莱利伸出两只小胳膊,奶声奶气却坚定地说:“抱抱!”

男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措手不及。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那双总是锐利审视四周的冰蓝色眼眸里,罕见地闪过一丝慌乱。他的双臂下意识地抬起,却又尴尬地悬在半空,像个失灵了的机械臂。他的视线快速地在咯咯笑的艾莉娅和抱着她的陈清雁之间来回移动,像是在等待明确的指令——这个情况,不在他接受的安保训练手册里。

陈清雁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那个平日里冷峻得像块石头、此刻却显得有些笨拙的年轻保镖,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好吧,就一下。” 她最终还是妥协了,想到男人以后还要和小家伙漫长的相处,随即就将怀里这个“烫手山芋”朝西蒙递了过去。

西蒙几乎是屏住呼吸,伸出他那双能轻易拧断敌人脖子、稳定操控各种武器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这个柔软又温暖的小生命。动作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在交接的瞬间,差点让兴奋乱动的艾莉娅从他臂弯里滑下去,来个“四脚朝天”。

“哎呀!” 陈清雁轻呼一声。

但艾莉娅一点也不怕,这小小的失重感反而让她觉得好玩极了,被逗得发出银铃般“咯咯”大笑。

在陈清雁带着笑意的慌忙指导(“托住她的背,对,手臂再弯一点……”)和艾莉娅自己胡乱调整姿势的配合下,男人终于艰难地、像抱着一只扑腾着翅膀的小鸡崽一样,将女孩稳稳地固定在了自己结实有力的臂弯里。

小小的艾莉娅坐在他钢铁般的手臂上,好奇地伸出小手,这次没有去碰他的口罩,而是轻轻摸了摸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然后又摸了摸他梳得一丝不苟的金发。

西蒙低下头,看着臂弯里这个笑得眼睛弯弯的小女孩,她身体的温热隔着单薄的衬衫传递过来,一种陌生而奇异的暖流,似乎悄然渗入了他那颗早已被训练得冰冷坚硬的心脏缝隙。

艾莉娅抱着西蒙的脖子,咯咯直笑,小脸在他肩头蹭了蹭,用最天真的语气,宣告了一个对他而言重如千钧的事实:“那哥哥就是我们家的一份子,我的西蒙哥哥!”

家人。这个词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西蒙死寂的心潭里漾开一圈陌生的涟漪。他下意识地再次看向雇主陈清雁和她的丈夫查理,感觉自己配不上如此自然而然的接纳。

查理正悠闲地泡着咖啡和茶,然后将一杯飘着花香的茶递给妻子,仿佛家里多出一个全副武装的保镖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他朝西蒙随意地摆摆手,语气轻松:“小伙子,我家没那些规矩,你随意就好。你的房间就在艾莉娅旁边,请自便。”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咖啡壶,西蒙沉默地摇了摇头。

查理像是想起什么,又特意叮嘱,表情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你想用家里的什么或者要去哪里都不用和我们说,啊除了我车库的实验室!尤其尤其不能让小丫头跑进去!” 那语气,仿佛西蒙已经是这个家需要共同防范“小破坏王”的盟友。

西蒙重重地点头,将这句禁令牢牢刻在心里。他低头,正对上怀里小丫头气鼓鼓的脸。艾莉娅粉拳攥紧,按在自己小小的胸口,大声反驳:“艾莉娅从来都不会捣乱!爸爸大坏蛋!” 说完,她扭过头不看查理,反而更紧地抱住了西蒙的脖子,把小脸埋在他颈窝,身体因为小小的气愤而微微颤抖。

西蒙僵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抚怀里这只委屈又愤怒的小兽。记忆中,母亲安抚哭闹的汤米时,会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他犹豫着,模仿着那个模糊的印象,笨拙而轻柔地拍起女孩瘦小的背脊。

“呜呜,西蒙,我们不理爸爸,” 感觉到他的安抚,艾莉娅立刻找到了新的盟友,她抬起小脸,眼睛还带着点水光,却已经开始计划“报复”,“走!我带你去卧室看看我的小发明!” 她的小脑袋讨好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来到女孩的房间,西蒙轻柔地将这份“温暖的负担”放下。他直起身,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空间——宽敞,明亮,充满了生活气息。桌面上堆着凌乱的零件和一个做了一半、已见雏形的模型。书架被大大小小的奖杯和各式各样充满奇思妙想的小发明占据。墙上贴满了照片,有她和朋友搞怪的合影,有她和父母温馨的旅行照,每一张都洋溢着他不曾拥有过的、无忧无虑的快乐。看着那些灿烂的笑容,西蒙紧绷的嘴角,几不可查地软化,甚至微微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一只小手又举了起来,努力去够他垂在身侧的大手。西蒙意识到,微微弯下腰。女孩温热的小手立刻抓住了他的一根手指,那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

“哥哥,我要参加一个科技展了,快来看看我的发明!” 艾莉娅兴奋地拉着他,把他带到床边,示意他坐下,然后自己转身跑去桌上拿那个半成品模型。

她像展示珍宝一样,把那个小机器举到西蒙面前,小脸上满是自豪:“嘿嘿!这是一个随身携带的爆米花机!它可以不出声就炸好爆米花,我就能在教室里偷偷吃了!”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充满了分享的喜悦,“哥哥,你喜欢吃爆米花吗?”

西蒙看着女孩手里那个充满童真和创造力的小机器,认真地点了点头。作为英国人,他确实不排斥甜食。只是,爆米花……那是什么味道?他的童年里,没有父母带着去电影院的记忆,自然也极少有机会品尝这种属于“正常家庭”的零食。他只能在脑海里想象着那蓬松、香甜的滋味。

随即,他想到一个实际的问题,用他那总是显得过于冷静的声音问道:“那会不会被人闻到香气?”

艾莉娅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啊,对哦!那糟了,现在想改也来不及了,后天就要展览了。” 她的小脸垮了下来,写满了沮丧。

看到女孩因自己的话而焦急,西蒙心里掠过一丝罕见的慌乱,仿佛自己做错了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那只没被她抓住的大手,轻轻覆在她的小手上,笨拙地安慰道:“那也是一个很好的发明,艾莉娅。你造福了很多随时随地想吃热乎乎爆米花的爱好者。”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干巴巴,但绝对是真心的话,“即使你不能在课上偷吃。”

在女孩重新亮起来的眼神注视下,他抬起另一只手,有些迟疑地,轻轻摸了摸艾莉娅毛茸茸的头顶。

听到自己的发明被夸了,艾莉娅立刻把设计的弊端抛到九霄云外,她骄傲地叉起腰,宣布:“那是!我是艾莉娅·爆米花大师!”

男人看着她神气活现的样子,顺从地点点头,低声附和:“嗯嗯,大师。”

艾莉娅心满意足,咯咯笑着,小小的身体放松地靠在了这位新晋“哥哥”坚实而温暖的身旁。

夜里,西蒙·莱利突然想起远在曼切斯特的母亲,他鬼使神差的拨了一个号码。

对面很快接起,西蒙的母亲正在用围裙擦着刚洗完碗的手。

“西蒙,我的宝贝!”她惊讶道,招呼着一边的丈夫,指着电话:“哦!你在哪里怎么样?现在几点,妈妈很想你。”

“好,一切都很好。”然后又补充道:“晚上了,十一点。”

“你的雇主听说是个年轻的女士,她的家人都怎么样,对你还好吗?”

想起对自己尊重的陈女士和大大咧咧的查理,又想到隔壁呼呼大睡,鼻涕打炮的小姑娘。

“嗯,他们都很好,都很热情。“

“那就好,妈妈和爸爸都很担心你,你要照顾好自己,受了委屈我们就不干了,回到家,妈妈给你烤你最喜欢的梅子派。”

西蒙又一次无声的笑了,是啊,自己也有一个爱着自己的妈妈,只有在自己离开的时候才知道。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妈妈。你不要太辛苦,是时候也该让汤米为你也做点什么了,不要太溺爱他。还有,父亲怎么样?他还咳嗽吗?”

“哦哦好,我会说汤米的,你爸爸也恢复的很不错,他现在很少抽烟了。”

电话挂断,西蒙·莱利躺倒干净柔软,宽大的床铺上。华国的夜晚不似Y国,明亮又有烟火气息,他听着高楼外汽车驶过的声音,安心的睡了。

艾丽娅一天天长大,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女孩,她的墙内又挂上许多新的照片,很多和西蒙的照片。由于陈夫人的工作,女孩后来跟随查理来到了加州的艳阳下成长,西蒙也跟随二人来到查理的故乡。照片里有男人和女孩一起布置女孩的新房间,有男人在她16岁时陪她一起去瑞士登山,低头给女孩系好头盔的样子,带着她冬天去滑雪.还艾丽娅趁着男人“睡着“用妈妈的化妆品给他在脸上画画,留下洋洋得意的合照。16岁快要结束的时候,随着女孩青春期到来,身材开始变得玲珑有致,她穿着一条定制的旗袍,和自己的父母拍的一张全家福,但这张合照里,还有站在女孩身边微笑的西蒙·莱利。

17岁艾丽娅高中毕业,考到普林斯顿,查理在一旁骄傲的大笑,照片是西蒙拍的。

照片直到女孩18岁,她的成人礼,西蒙莱利捧着一束送给女孩的鲜花,画面是查理抓拍的,女孩笑得比花还要明艳。

……

西蒙·莱利一直默默地陪在她身侧,从她13岁到18岁的成人礼,只有节日的时候才会回到故乡,甚至有时候在艾丽娅的软磨硬泡下,居然也带着她来到曼切斯特的小家。

曼切斯特阴雨连绵,不同于京城四季分明和加州温暖如春的季节,这里总是阴暗又潮湿。

房顶的青苔凝聚着雨水,滴在正等着莱利夫人门前的女孩,她执意要带很多的礼物来看望自己的家人,西蒙把她往里带了带,怕被屋檐的积水淋湿。

莱利夫人很快打开了门,看到这个精致娇小的女孩,她惊艳的轻呼一声:“哎呀!你就是艾丽娅吧,西蒙在电话里总和我说起你!怎么还拿了那么多东西,西蒙你也不知道帮一把!快,快进来!外面那么冷,千万不要冻着。”她的身后是面容严肃但眼神柔和的莱利先生和探头探脑的弟弟汤米。

西蒙被莱利夫人狠狠一瞪,他也很无奈啊。

推搡之间女孩被邀请进了这个朴素温暖的小家,房间虽然不大,但收拾的很干净,米黄色的餐布上还有一束鲜花,很显然女主人很爱打理,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

“快来和我说说,这一路上累不累?西蒙天天和我唠叨你,比如你身体不好,有时候会头晕,小小年纪可不能这样。汤米!快去把厨房的蛋糕端来!”

“好嘞!”很快一个精致的草莓蛋糕被放在桌上,旁边是一个银色的小叉子。

“西蒙那个傻小伙儿有没有好好照顾你?不瞒你说,我从来没有看见他这么关心一个人,他从小脾气就倔,只要认定的事情谁说都不听。但自从去照顾你,他就开始变得很有人情味儿了,开始关心家里,关心曼切斯特的天气,和周围的人。他话里话外总有你的身影,比如你又得奖了,或者贪吃什么闹肚子了,又或者是你和朋友闹矛盾了很难过,每次说到你难受的事情他都很焦虑,说到你开心的事情他也很开心。”

莱利夫人慈爱的握着女孩的小手,女孩害羞的红了脸,低着头听着对面的婆婆的调侃。

“妈妈!”西蒙低低的叫了一声,他坐在一旁无所适从。

“哎呦!哈哈哈,小艾莉,你就像我们家的另女孩,虽然第一次见到你,但是却无比亲切。就好像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

“快尝尝我的手艺宝贝,以前西蒙总吵着要吃,但我没给他做。“女孩娇羞的点头,挖起一块带着奶油和草莓果酱的蛋糕送入嘴里,忽地她杏眼圆睁爆发出光彩。

“太好吃了,夫人!我很喜欢!西蒙你也吃一口!”说着她挖了更大的一块,带着上面的草莓递到身旁男人的嘴边,另一只手在下面托着。男人无奈顺从地张开了嘴,明显这种投喂行为对面没少干。

莱利夫人笑眯眯地看着两人亲昵的模样,虽然俩人都没有明说,但谁又会看不懂呢?

莱利先生也坐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瓶珍藏多年的红酒,这是他最真挚的表达方式,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特别合格的父亲,不像艾丽娅的家庭,有学识,有教养,但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自己的小家。

随后在西蒙不赞同的目光下,女孩果然喝醉了。

西蒙赶忙把她安顿在自己的房间里,他低头看着床上低声呼唤着自己名字的女孩,他低头,看着床上双颊绯红、眼神迷离的女孩,她正无意识地低声呢喃着他的名字:“西蒙……”

那声音像羽毛,轻轻搔刮着他紧绷的神经。女孩醉眼朦胧地望着他,那双平日里清澈灵动的眼睛,此刻仿佛弥漫着一汪被春风吹皱的湖水,水光潋滟,倒映着他的身影,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或者说一直被理智压抑着的、隐秘而炽热的情愫。

酒精像一把钥匙,撬开了她心底某个上了锁的盒子。朱唇微张,呼出的气息带着甜酒的微醺,仿佛在无声地邀请,又像是在困惑地探寻自己内心这陌生的悸动。

西蒙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从何时起,对这份他亲手守护着长大的美好,也起了不该有的、深藏于心底的心思。但他不能。年龄的差距,看着她长大的那份近乎亲情的责任,自己身后那片充满暴力和阴影的、不堪的原生家庭……一切的一切,都像冰冷的锁链,将他钉在原地。他觉得自己如同站在泥沼中仰望星辰,那光芒如此耀眼,他却满身污秽,不配触碰。

女孩似乎感觉到了他要离开的意图,柔软的小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带着不容拒绝的依赖。“别走……”她含糊地请求。

西蒙在心中叹息,妥协般地坐在床边,像小时候安抚做噩梦的她那样,用粗粝的指腹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动作是与他外表截然不同的轻柔。

女孩眼里泛起了泪花,在那片春水般的眸子里滚动,更显得楚楚动人。她不安分地动了动,竟然将头枕在了他肌肉结实、充满力量的大腿上,寻找着一个更舒适的姿势。

“抱抱……”她软软地要求,声音带着鼻音,像个需要庇护的幼兽。

西蒙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最终还是俯下身,用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拥抱回应了她。女孩立刻将发烫的小脸埋进他的颈侧,温热的、带着酒香的气息毫无保留地喷洒在他敏感的耳畔和颈间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环在她纤细腰肢上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却又在下一刻强迫自己放松力道,生怕弄疼了她。

突然,女孩在他怀里轻轻转动头部,一个带着酒气和少女清甜气息的吻,如同蝴蝶点水般,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落在了他的下颌线上。

西蒙整个人彻底僵住了,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其实女孩小时候开心或委屈时,也亲过他的脸颊很多次,但这一次,完全不同。这个吻带着试探,带着朦胧的情欲,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他压抑已久的、惊涛骇浪般的反应。

“艾莉。”他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低沉而沙哑的警告,带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

女孩似乎也被自己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害羞地将滚烫的脸颊重新埋回他坚实的胸膛,像个寻求庇护的鸵鸟。

艾莉娅偷偷地、深深地呼吸着,鼻腔里充斥着他身上独有的味道——冷冽的皮革、沉稳的松木,还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属于成熟男性的烟草气息。这是在她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给予她无限安全感的味道,此刻却让她心跳失序。

男人无声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怀里女孩柔软的发顶上,充满了无奈与纵容。他总是对她,束手无策。

“西蒙。”女孩突然又小声地叫了他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嗯?”他立刻回应,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她问,然后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过了一会儿,男人突然有了动作。他有力的双臂将她整个人抱起,调整了一下姿势,迫使她与自己面对面。艾莉娅一开始有些害羞,下意识地想要躲闪他的目光——这是她隐晦的问法,关于永远,关于独占,她心底一直都知道。

但当她怯怯地抬起眼,撞入男人那双异常认真、却又翻涌着复杂情绪的深邃眼眸时,她也呆住了。那里面有挣扎,有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我会的,艾莉娅。”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永远的在你身边。”

艾莉娅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不死心地追问,带着少女特有的娇蛮和试探:“那如果有一天你也有自己的家庭,有老婆孩子了呢!”

“不会的。”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

“哼!”女孩有些赌气,对他的轻易承诺感到不满,“那如果我结婚了,有老公孩子了,你就不能陪我了!”

西蒙呼吸猛地一滞,他没想到女孩会如此尖锐地反问。一股莫名的、混合着恐慌和怒意的情绪瞬间冲上头顶。他几乎是恶狠狠地伸手捏住了艾莉娅软乎乎的脸蛋,力道却控制得极好,只是让她微微嘟起了嘴:“小小年纪,就说这些!”

在艾莉娅气鼓鼓的怒视下,他松开了手,随即却以一种更强势的姿态,猛地将女孩重新按回自己怀里,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嵌进骨血。

“不准。”想到可能的那一幕,他的心就泛起苦涩和疯狂的醋意。西蒙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和一丝近乎绝望的偏执。

“就算有,我也会像做鬼一样缠着你(Even if so,I’ll haunt you like a ghost)。”

他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个必将实现的未来,一个刻入他生命轨迹的誓言:

“陈女士给我签的合同里没有截止日期。就算有,我也会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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