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村在短暂的喘息后，陷入一种更加窒息的死寂。蛮族斥候像跗骨之蛆般盘踞在村外雪丘的消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一个村民的心头。白日里，人们砍伐荆棘、加固篱笆的动作变得无比僵硬，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瞟向村外那条被风雪掩埋的山径。老葛婆家土屋里的气氛更是凝重，老葛头和王猎户的伤情在溪霞耗尽本源的压制下虽未恶化，却也未见起色，栓子依旧昏睡，小脸烧得滚烫。最令人不安的是溪霞。
自从那夜强行驱散王猎户骨髓深处的寒毒后，她几乎完全沉寂了下去。大部分时间蜷缩在角落里昏睡，偶尔醒来，也只是靠着冰冷的土墙，琉璃色的眼眸空洞地望着屋顶的椽子，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茫然和疲惫。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也失了血色，只有沉睡时，发梢那流淌的、微弱却恒定的霞光，证明着那不可思议的力量并未完全离她而去。老葛婆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眼神里混杂着敬畏、心疼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忧虑，仿佛守护着即将熄灭的火种。妞妞好几次想靠近，都被奶奶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婆婆……”溪霞在又一次短暂的清醒中，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外面…好安静…”那死寂，让她感到一种比伤痛更深的压抑。
“蛮狗盯着呢，”老葛婆压低声音，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给她掖了掖破袄的衣角，“阿霞，你…你歇着，别管外面，攒着力气…”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那点救命的仙力，是村子最后的指望了，绝不能轻易再耗尽。
然而，云溪村的苦难，注定无法在侥幸中苟延残喘。
就在这天正午，风雪似乎小了些，灰蒙蒙的天空透出一点稀薄的、惨淡的日光。几个胆大的村民被老葛婆催促着，想去村外那片背风的洼地，采挖最后一点可能幸存的、深埋雪下的老山参根须，那是村里仅存的、能换取救命粮的指望。老葛婆自己也强撑着，在晒场的废墟里翻找，试图扒拉出几根没被完全糟蹋的防风根茎。溪霞被留在屋里，妞妞怯生生地守在她身边。
突然，大地开始微微震动！不是风雪的声音，是沉闷的、由远及近的轰鸣！那声音起初如同闷雷滚过远山，但很快，便化作了清晰可辨的、如同密集鼓点敲击在冰层上的可怕声响——马蹄声！成百上千的铁蹄踏碎冻土与坚冰的声音！
“蛮子！蛮子来了——！”村口放哨的半大孩子发出凄厉得变了调的嘶喊，瞬间被淹没在骤然爆发的、如同海啸般的喧嚣之中！
“呜——呜呜——！”低沉而充满兽性的号角声刺破苍穹！ “嗷嗬！嗷嗬嗬！”无数蛮族骑兵的怪叫与狂笑如同群狼啸月！ 铁蹄践踏，木栅碎裂，柴门被撞开的轰响，牛羊惊恐的嘶鸣，妇女绝望的哭嚎，孩童无助的尖叫……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瞬间将死寂的云溪村彻底撕碎，拖入地狱的熔炉！
土屋的门板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夹杂着雪粒和血腥气的寒风灌入，瞬间吹灭了炉中最后一点火星！两个裹着肮脏皮袄、手持弯刀的蛮兵狞笑着闯了进来，贪婪的目光扫过屋内惊恐的人群，最终落在了角落里蜷缩的溪霞和妞妞身上！
“小崽子！带走！”一个蛮兵怪笑着扑向妞妞！
“不要！！”老葛婆尖叫着，不知哪来的力气，像护崽的母兽般张开双臂扑过去，死死抱住那蛮兵的大腿！
“老东西滚开！”蛮兵不耐烦地一脚踹开老葛婆，枯瘦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撞在土墙上，发出一声闷响，昏死过去。妞妞吓得魂飞魄散，小脸惨白，连哭都忘了，只是死死抱住溪霞冰凉的手臂，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溪霞被这巨大的变故和妞妞的恐惧惊醒。她茫然地抬起头，琉璃色的瞳孔里映出蛮兵狰狞的面孔和伸向妞妞的、肮脏粗壮的手臂。那手臂上虬结的肌肉，沾染着不知是谁的血迹，散发着浓烈的汗臭和杀意。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如同冰冷的铁爪，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她不是害怕自己，是妞妞！那孩子眼中纯粹的、几乎要碎裂的恐惧，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混沌的意识深处！
“啊——！”妞妞终于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濒死的尖叫，被蛮兵粗暴地抓住胳膊，从溪霞身边猛地拽开！
就在妞妞被拽离、身体悬空的刹那，溪霞的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先于一切做出了反应！她猛地向前扑去，不是攻击，也不是逃跑，而是用自己的整个身体，如同盾牌般，死死地护住了被拽离的妞妞，将她小小的身躯完全裹在自己单薄的怀抱里！她的后背，毫无遮拦地暴露在蛮兵面前！
“找死！”另一个蛮兵见同伴受阻，眼中凶光一闪，手中沉重的弯刀带着残忍的破风声，毫不犹豫地朝着溪霞毫无防备的后心，狠狠劈下！他要将这个碍事的女人和怀里的小崽子一起劈成两半！
刀光如匹练！带着浓烈的血腥和死亡的呼啸！
第9章 霞光屏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土屋里剩余的村民发出绝望的惊呼，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不忍看那血肉横飞的惨景。妞妞在溪霞冰冷的怀抱里，只看到一片阴影当头罩下，吓得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溪霞死死闭着眼，紧紧抱着妞妞，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绷紧。她没有思考防御，没有思考那神秘的力量，只有最原始的、保护怀里这个小生命的执念！仿佛一株柔弱的草，在狂风暴雨中也要固执地护住脚下一颗更弱小的种子！
就在那夺命的刀锋即将触及溪霞后心、冰冷的杀意已经刺破棉袄的瞬间——
嗡！！！
一声奇异的、仿佛来自九天之外的清越颤鸣，如同琉璃盏被巨力叩击，骤然在狭窄的土屋中炸响！
溪霞的身体周围，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那不是火焰的炽红，不是闪电的惨白，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如同熔化的黄金混合了清晨第一缕穿透云层的朝霞般的色彩！光芒瞬间凝实，在她身周形成一个直径约莫一丈的、浑圆而坚韧的光罩！光罩表面流淌着水波般的霞光纹路，散发出纯净而温暖的气息，却又蕴含着一种不容侵犯的、源自生命本源的磅礴威严！
蛮兵那灌注了全身力道的弯刀，带着千钧之势，狠狠劈砍在这层看似薄弱的霞光屏障之上！
没有金铁交鸣的巨响，只有一种仿佛布帛被巨力撕裂、又像是坚冰被巨锤砸碎的沉闷轰鸣！
“喀嚓——嘣！”
精钢打造的弯刀，如同朽木般寸寸崩裂！无数锋利的碎片在霞光的反震下，如同劲弩射出的箭矢，倒飞激射！
“噗噗噗！”持刀蛮兵首当其冲，胸口、面门瞬间被数块激射的刀片穿透！他脸上的狞笑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化为惊愕，就被难以置信的剧痛和死亡吞噬，壮硕的身体如同被巨锤击中，向后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土墙上，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从伤口喷涌而出，当场毙命！
而那个抓着妞妞胳膊的蛮兵，也被几块激射的碎片擦过手臂和脸颊，瞬间血流如注！更可怕的是那股沛然莫御的反震之力！他感觉自己像是撞在了一座高速移动的山峦之上！手臂剧痛欲折，整个人被震得离地飞起，炮弹般向后摔出门外，重重砸在院落的泥泞雪地里，口喷鲜血，一时竟爬不起来！
霞光屏障一击建功，并未消散，依旧如同最忠诚的堡垒，静静笼罩着蜷缩在地、紧紧护着妞妞的溪霞。金色的光晕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流淌，映照着她紧闭的双眼和微微颤抖的睫毛，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与神圣。
死寂！
土屋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声音。所有幸存的村民，包括刚从撞墙昏迷中悠悠醒转的老葛婆，全都目瞪口呆，如同泥塑木雕般看着那散发着柔和金光的光罩，看着光罩里相拥的少女与孩童，看着门口那具死状凄惨的蛮兵尸体，以及院外雪地里挣扎呻吟的另一个蛮兵。
恐惧凝固在脸上，被一种更深邃、更震撼的敬畏所取代。
“……神……神仙……显灵了……”一个汉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霞光中的溪霞，语无伦次地喃喃道。
“菩萨……是菩萨派来的仙童！”老葛婆挣扎着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剧痛，朝着溪霞的方向，双手合十，老泪纵横地拜伏下去。
妞妞在霞光的笼罩下，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安心，仿佛被最温柔的阳光包裹。她小小的手紧紧抓着溪霞冰凉的手指，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周围流淌的金光，忘记了哭泣，忘记了害怕，只有纯粹的、被神迹庇护的懵懂。
而此刻，村外的劫掠正达到高潮。蛮族骑兵如同蝗虫过境，焚烧着茅屋，驱赶着惊恐的牛羊，追逐着哭嚎的村民。村外那片背风的洼地，被村民们视若珍宝、深埋雪下可能幸存的药田，被蛮兵点燃了火把，狞笑着投掷下去！干燥的枯草和残余的草药瞬间被点燃，熊熊烈火冲天而起，混着草药被焚烧时特有的、更加浓烈刺鼻的苦涩焦糊味，浓烟滚滚，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笼罩在云溪村上空！那是云溪村最后的生机，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就在这人间地狱般的混乱中，一道黑色的铁流，如同从地狱深渊挣脱的怒龙，带着碾碎一切的沉重蹄音，从云溪村另一侧的山隘后轰然冲出！玄色的甲胄在惨淡的日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如同移动的钢铁森林，锋利的矛尖割裂寒风，无声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冰墙，瞬间冻结了喧嚣！
为首一人，身披玄甲，跨坐高头骏马，面甲未掀，唯有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穿透面甲的缝隙，冰冷地扫过烈火熊熊、浓烟滚滚的云溪村。他手中紧握一杆丈二银枪，枪尖斜指苍穹，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这片污浊的天空。
玄甲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