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皇陵之巅，与山下血肉横飞的战场，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这里，是前朝帝王的安息之所，汉白玉的石阶斑驳破碎，石兽倾颓，唯有中央那巨大的祭天台依旧巍然耸立，在暗红天光的映照下，泛着不祥的血色。狂风在峰顶呼啸，卷起枯枝败叶，却吹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几乎凝成实质的沉重威压与刺骨寒意。
沈墨孤身立于祭天台边缘，玄色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手中紧握着“镇国”长剑，剑身嗡鸣，与主人体内奔流的“黎明剑心”内力共鸣，散发出淡淡的、如同破晓前微光般的清辉。他的目光，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死死锁定在祭天台中央那个负手而立的黑色身影上。
沈渊。
他不再戴着面具，露出了与沈墨有五六分相似、却更显沧桑与冷厉的面容。岁月似乎未曾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唯有那双眼睛，深邃如同万古寒潭，翻涌着疯狂、偏执与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他周身缭绕着肉眼可见的黑色死气，那气息粘稠而冰冷，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与生机，与沈墨身上那初生朝阳般的气息形成尖锐的对立。
“你来了，墨儿。”沈渊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仿佛父子重逢只是他宏大剧本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环节。“比为父预想的，要慢上一些。看来，山下的那些蝼蚁，多少还是牵绊了你的脚步。”
沈墨没有理会他的话语，声音冰冷如铁：“我母亲在哪里？”
沈渊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弧度，轻轻拍了拍手。祭天台后方的阴影中，两名幽冥殿死士押着一个衣衫朴素、面容憔悴却依稀可见往日温婉的妇人走了出来。正是沈墨的母亲！她嘴巴被布条塞住，看到沈墨，眼中瞬间涌出泪水，拼命摇头，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在让他快走。
看到母亲无恙，沈墨心中稍定，但那股焚心的怒火与痛楚却更加炽烈。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重新看向沈渊，剑尖微抬：“放了她。这是我们之间的对决。”
“放心，她暂时很安全。”沈渊悠然道，“毕竟，她是让你乖乖来到为父面前最好的筹码。至于对决……”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红光，“你以为，这仅仅是一场父子之间的武功较量吗？”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暗红色的天空，声音陡然变得高亢而狂热：“看吧！墨儿！这是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紫禁城下的‘万灵血祭’已然启动，以这座皇城积累的龙气与万民精魄为引，将彻底激发主龙脉最深处的混沌之力！届时，旧的一切都将被洗涤、净化！一个没有污秽、没有愚蠢、由绝对力量主宰的新世界，将在为父手中诞生！而你，”他看向沈墨，目光灼热得近乎扭曲，“我的儿子，你体内流淌着我的血，继承了我最强的武学天赋，你是最完美的继承者！放下你那可笑的怜悯与守护，加入为父，我们将共同成为新世界的神！”
沈墨听着父亲那疯狂而扭曲的宣言，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他缓缓摇头，眼神中的最后一点波动归于沉寂，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决绝。
“道不同，不相为谋。”沈墨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狂风，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你的‘新世界’，是建立在无数枯骨与血海之上的噩梦。我沈墨，习武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守护。守护这片生我养我的山河，守护那些你视若草芥的黎民百姓，守护我身后，我所爱的一切！”
“冥顽不灵！”沈渊脸上的狂热瞬间被狰狞取代，“既然如此，为父便亲手打碎你的妄想，让你亲眼看着，你所珍视的一切，是如何在你面前化为乌有！”
话音未落，沈渊动了！
他身形未动，周身缭绕的黑色死气却骤然沸腾，化作无数道狰狞的鬼影，发出刺耳的尖啸，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向沈墨汹涌扑来！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腐蚀，汉白玉的地面留下道道焦黑的痕迹。
沈墨眼神一凝，“黎明剑心”全力运转，体内内力如同旭日东升，磅礴而出！他手腕一抖，“镇国”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剑身光芒大盛！
“破晓！”
一声低喝，沈墨人随剑走，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惊鸿！剑光不再是单一的亮色，而是分化万千，每一道都蕴含着至阳至刚、破灭邪祟的意境，如同黎明时分刺破厚重云层的第一缕阳光，精准无比地迎向那漫天鬼影！
“嗤嗤嗤嗤——！”
剑光与鬼影猛烈碰撞，发出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冰水般的刺耳声响。黑色鬼影在纯阳剑气的冲击下，如同冰雪消融，纷纷溃散，发出凄厉的哀嚎后化为青烟。然而，那死气仿佛无穷无尽，前一波刚被净化，后一波又接踵而至，更夹杂着摄人心魄的精神冲击，试图动摇沈墨的意志。
沈墨剑舞如轮，身形在漫天死气中穿梭腾挪，剑光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光网，将自身护得严严实实。他的剑法，已臻化境，刚猛时如雷霆万钧，轻灵时如清风拂柳，将“黎明剑心”的意境发挥得淋漓尽致。但沈渊的幽冥死气，阴毒诡异，无孔不入，更带着一种侵蚀经脉、腐化内力的特性，让沈墨不得不分出部分心力抵御，局势一时陷入胶着。
山下，饮马河防线已然被山河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陆惊澜浑身浴血，如同战神，率领着精锐部队，正沿着缺口向燕山主峰方向猛烈突进！诸葛青云的机关武器不断发出怒吼，将试图封堵缺口的清军成片收割。萧月如的游骑在侧翼疯狂穿插，扩大战果。无尘大师、玄素真人等高手，更是如同尖刀，专门狙杀清军中的将领和幽冥殿的骨干。
林清音指挥着中军，稳步推进，同时，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燕山主峰那团越来越浓、旋转越来越快的暗红云涡。她怀中的“镇国”令牌，此刻竟开始微微发烫，与那云涡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诡异的联系。
“不好……”林清音脸色骤变，她猛地想起潜龙阁密报中提到的“血祭”，“那云涡……是紫禁城下血祭引动的龙脉异象！它在抽取龙脉之力，也在……吸收战场上的杀伐死气！”
她瞬间明悟，沈渊选择在此时此地与沈墨对决，并非仅仅是为了父子恩怨，更是要将这场汇聚了当世最强武者、数十万大军厮杀的战斗，作为他“血祭”仪式的最后一部分养料！无论是沈墨的“黎明剑心”，还是战场上的冲天杀气，都在无形中加速着那毁灭性力量的凝聚！
必须阻止他！
林清音猛地看向正在奋力冲杀的陆惊澜等人，运起内力，清越的声音响彻战场：“全力进攻！目标紫禁城！打断那团红云！”
而此刻，皇陵之巅的战斗，也已进入白热化。
沈渊久攻不下，眼神愈发阴鸷。他猛地双手结印，周身死气骤然向内收敛，凝聚于掌心，化作一颗不断旋转、吞噬光线的漆黑能量球！
“幽冥噬魂！”
他低吼一声，将那颗蕴含着极致毁灭气息的黑球，猛地推向沈墨！
黑球所过之处，空间都仿佛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竟要拉扯沈墨的精气神融入其中！
面对这前所未有的危机，沈墨眼中却闪过一丝明悟。他不再试图以剑光硬撼，而是缓缓闭上了双眼。脑海中，闪过与林清音月下并肩的誓言，闪过山河盟弟兄们信任的目光，闪过这片土地上无数平凡而坚韧的生灵……守护的信念，从未如此刻般清晰与坚定。
“黎明，并非仅仅是破灭黑暗……”
他轻声自语，体内“黎明剑心”的内力性质悄然发生改变，不再仅仅是至阳至刚，更融入了包容、生机与希望的意境。
“……更是带来新生。”
他睁开双眼，眸中清澈如水，倒映着整个世界。他举起“镇国”剑，并非刺出，而是如同执笔，在虚空中缓缓划出一个圆融的轨迹。剑尖过处，留下了一道柔和而温暖的金色光痕，那光痕不断扩大，化作一轮初升朝阳的虚影，充满了无限生机与净化万物的力量。
“心之所向，即为黎明。”
金色朝阳与漆黑能量球无声无息地碰撞在一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极致的湮灭与新生。黑色能量球如同遇到克星，在金色朝阳的照耀下，迅速消融、瓦解，其中的死气被转化为最精纯的天地元气。而那轮金色朝阳，光芒愈发璀璨，驱散了峰顶的阴霾与寒意，甚至连天空中那暗红的云涡，都仿佛被这光芒刺穿，旋转的速度为之一滞！
“不——！！这不可能！”沈渊看着自己最强的招式被如此化解，感受到那金色光芒中蕴含的、完全克制他幽冥死气的意境，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骇与难以置信的神色。他的力量根基，正在被动摇！
沈墨没有给他喘息之机，身形如电，人与剑合，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金色长虹，直刺沈渊眉心！这一剑，汇聚了他所有的武道领悟、所有的守护信念，是真正的“黎明”之剑！
沈渊仓促间凝聚死气格挡，但在那纯粹而温暖的黎明剑意面前，他的防御如同纸糊般脆弱！
“噗嗤！”
剑尖精准地刺入了沈渊的眉心，却没有鲜血流出。一股浓郁的黑气从他七窍中逸散出来，发出凄厉的尖啸。
沈渊的身体僵在原地，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穿透自己头颅的剑尖，又看向沈墨那冰冷而悲悯的眼神。
“我……错了么……”他眼中的疯狂与偏执如同潮水般褪去，露出一丝茫然与追忆，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那个尚未被权力和力量扭曲的自己。
“毁灭，从来不是新生。”沈墨缓缓抽回长剑，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无比坚定，“希望，才是。”
沈渊的身体晃了晃，周身死气彻底溃散。他望着逐渐恢复清明的天空，嘴唇翕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仰天倒下，气息断绝。这位一手掀起滔天巨浪的幽冥殿主，最终倒在了自己儿子，也是自己理念最坚定反对者的剑下。
随着沈渊的死亡，皇陵之巅那令人窒息的威压骤然消失。天空中那暗红的云涡，仿佛失去了核心动力，开始缓缓消散。山下战场那沸腾的杀伐之气，也似乎随之减弱了几分。
沈墨拄着剑，大口喘息着，体内内力几乎耗尽。他走到母亲身边，解开了她的束缚。
“墨儿！”沈母一把抱住他，泣不成声。
沈墨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目光却越过她的肩头，望向山下那依旧硝烟弥漫、但已然看见胜利曙光的战场，望向了中军旗下，那个同样遥望着峰顶的、月白色的身影。
他赢了，终结了父亲的疯狂。但紫禁城下的血祭是否完全停止？清军的抵抗还未结束，这片山河的创伤，又需要多久才能抚平？
新的黎明已经到来，但通往真正和平与安宁的道路，依然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