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另一个世界扑面而来。
光线从巨大的水晶灯上流淌下来，洒在每一个角落。
空气里，香水，雪茄，食物，还有金钱的味道，混在一起，钻进鼻子里。
悠扬的弦乐声在人群的交谈声中穿行。
闻人语停在门口。
陆云帆站在她身边，手臂被她挽着，能感觉到自己的肌肉都绷紧了。
周围的目光刷地一下聚了过来。
原本嘈杂的交谈声，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凹陷。
那些端着酒杯，谈笑风生的男男女女，都向门口投来视线。
探究，好奇，审视。
闻人语没有理会这些目光。
她挽着陆云帆的手臂，走了进去。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笃、笃的轻响。
每一步，都像踩在现场所有人心跳的鼓点上。
陆云帆感觉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被身边这个女人带着，走进了这个浮华的舞台。
他挺直了背。
他压低声音，嘴唇几乎不动。
“左手边，穿白色西装那个，新鸿基的郭家老三。”
“吧台那边，背对我们，头发花白的，是李家的元老。”
闻人语的目光在人群中缓缓移动，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超过一秒。
她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巡视自己的猎场。
陆云帆的视线快速扫过全场，然后在一个角落停下。
“老板，那边。”
他用下巴指了指。
“那个穿着中山装，正在跟人说话的年轻人，应该是霍启华，霍振廷的儿子。”
闻人语的目光投了过去。
霍启华身边围着几个人，他正侧耳听着什么，不时地点头。
看起来温文尔雅，但眉宇间有一股散不去的愁绪。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另一个方向，人群忽然骚动起来。
像鱼群遇到了鲨鱼，人群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一阵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
几个人簇拥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
那个年轻人大概二十七八岁，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深蓝色西装，手里端着一杯香槟。
他走在人群的中心，却好像走在无人的旷野。
周围的人都向他举杯，他只是随意地点点头，目光在全场扫视。
陆云帆的呼吸停了一下。
“李泽楷。”
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怡和的太子爷，常春藤毕业，在华尔街做过两年，手段很辣。”
闻人语的目光，从霍启华身上，移到了李泽楷的脸上。
李泽楷的视线，也正好扫了过来。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李泽楷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看到了闻人语。
他的眉毛挑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他对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他身边那几个富家子弟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然后发出一阵低笑。
李泽楷脱离了他的小圈子，端着酒杯，径直向闻人语和陆云帆走来。
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带着压迫感。
周围的人，都默契地停止了交谈，看着这边。
空气好像凝固了。
陆云帆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他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半步，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挡在了闻人语前面。
李泽楷在他们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举起酒杯，对着闻人语，用一口完美的伦敦腔英语开口。
“晚上好。”
“这位美丽的小姐，看起来很面生。”
“不知道是哪家财团的明珠，今晚能有幸见到，真是荣幸。”
他的话很客气，但眼神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像是在打量一件商品。
陆云帆刚要开口。
李泽楷却忽然转头，看向自己身后跟过来的那几个朋友。
他脸上的笑容变了。
那口标准的英语，也瞬间切换成带着浓重口音的粤语。
音量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一圈人都能听见。
“哦，我差点忘了。”
他用酒杯指了指闻人语的方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戏谑。
“最近港口来了好多船，想上岸捞金。”
他顿了一下，目光在闻人语那件黑色的礼服上扫过。
“好多想用钱买张船票，混进咱们船舱里的‘北姑’。”
“北姑”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又轻又慢。
像两根淬了毒的针，扎进了空气里。
嗡——
周围瞬间安静。
连远处的弦乐声都好像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了闻人语的脸上。
有惊讶，有同情，但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紧接着，几声压抑不住的窃笑，从李泽楷身后的那群人里传出来。
陆云帆的脸，刷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血液冲上头顶。
他手里的高脚杯，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握着杯颈的手，青筋一根根地暴起。
他猛地往前踏出一步。
“你他妈说什……”
他的话还没骂出口。
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只手很凉，没什么力气，却像一道铁闸，瞬间拦住了他即将喷发的火山。
陆云帆的身体僵住了。
他扭过头，看着闻人语。
闻人语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愤怒。
没有羞辱。
甚至没有一点情绪的波动。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像一口深井。
然后，她松开手。
在全场的注视下，她抬起头，看向李泽楷。
李泽楷正抱着手臂，一脸玩味地看着她，等着看她如何失态，如何哭泣，如何狼狈地逃出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他身边的跟班们，也投来鄙夷和嘲弄的目光。
闻人语的嘴角，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很小的动作。
嘴角微微向上提了一下，形成一个礼貌的弧度。
这个笑容，没有到达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她看着李泽楷，像在看一个舞台上的小丑，在卖力地表演着一个拙劣的笑话。
她什么都没说。
但她的眼神，却让李泽楷脸上的笑容，慢慢地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