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当官了，务必得稳重啊。
言行举止都要合乎规矩。
不能肆意妄为。
“恭喜恭喜。”另一人一直没逮着机会，如今眼看明洛大喜，居然来了这么一句。
“宋医师往后……怕是不能一桌吃饭了。”这是同样捧场的张七郎，他是早早入仕过的，只是觉得无趣懒得浪费光阴而已。
“都说笑了，哪里就尘埃落定了。”明洛真心推辞，生怕之后事情出现变故，她成什么了？
女子身份，始终是悬在她头上的尚方宝剑。
被上层的人一句否了，极其容易。
这就是她把李道玄和李二想岔了，李二那日虽然色欲熏心地写了下白纸黑字，但并没有就此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李道玄更是够意思。
百分百地按照明洛最希望的差事。
时任尚书令的人是谁？
那份偏中下层的名单几经辗转后真落到了秦王手中，他本是草草扫了两眼，大致无误后便想带过。
但福至心灵地，他好像看到了谁的名字？
宋明洛。
长安人士，年十九，先后从军历经平薛仁杲、克刘武周、战王世充、擒窦建德等战，此番于河北随军立功，出谋定策，一举生擒刘黑闼，特此举荐入朝为官……
他一字一句看完了。
和其余人的履历相比，她不过寥寥数句，没有在隋朝或者他人处的仕途经历，没有父祖的介绍和所担任的职务，唯有她年纪轻轻的丰富从军经历。
着实不易。
他则不由得想起她身上的几处疤痕，虽不狰狞，但的确刻骨铭心，还有手上的茧子。
她肤质细腻瓷白，手感很好。
故而更受不得军中粗糙磨砺，一双手里里外外好些个茧子。
心肠渐渐软了几分。
“大王。”
随侍在一旁的房乔眼看大王出神，试探着唤道，门外有尚书等着请见，汇报工作呢。
“这份名单，你亲自去落实，务必周全。”
秦王捧过茶盏吃了口，口吻淡淡。
“唯。”
自那场生日宴后，明洛隔三岔五地去各处支部递铺转转，运用自己异于常人的巧思进行细节改良。
二月的天气，清晨和日落后完全算冬天，她意想不到的是，会在城外一处驿站遇上邱大。
和城里闲逛时相比，这会看着多少正经了些。
不过一和明洛打照面，邱大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怨恨，死盯着她不放，平白让人侧目。
“姐夫？”
明洛率先扬起笑脸。
“你还记得我是你姐夫……”一想到自己沦落到城外来当差是因为谁，邱大恨不得休了碗娘。
他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明洛疏通的关系，说动了他父母逼他来城外做事，毕竟这驿站递铺，明洛的大名如雷贯耳。
“是宋娘子的姐夫？”
有人过来大惊小怪，语气里充满一目了然的惶恐，更像是故意来问，看明洛的反应。
“是的。”
明洛神色平淡，眼看邱大半点不想和她装体面，她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
只是……
她被迎进二楼的单间休憩吃茶时，还是回望了眼在下方黑着脸的邱大，暗自琢磨自己存在的漏洞。
“其实是宋娘子姐夫的话，可以给帮忙安排……”作陪的负责人问得小心翼翼，堆着把褶子挤出来的笑。
“怎能因私废公。”明洛那叫一个大义凛然，表情上毫无破绽，“之所以能许你的女婿担任副职，是举贤不避亲，你女婿的确做得好，无缘无故地，我怎能寒了大家的心。”
对方被她堂而皇之的措辞惊得后退了一小步，旋即反应过来，拱手作揖道：“是小人无知。”
被礼遇被捧着的明洛体验了把领导瘾，极力压制着那种飘飘然的昏聩感，不得不感慨功名利禄的好。
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人为此趋之若鹜，将灵魂出卖给魔鬼。
可惜邱大，哪怕愿意出卖灵魂，却没有贵人能够赏识他那颗黑黝黝的良心，只能苦哈哈地刷马。
他一边刷一边咒骂，从丘英起一路骂到了宋氏医馆的看门狗，每个人都和他锲而不舍地作对。
“诶……邱郎君。”
平成咧着嘴牵着马，不客气地把马拴在了边上，完全无视邱大的双目圆瞪。
“你把马拉走。”
邱大捂着鼻子。
“还没适应啊，马粪就这味啊。”平成笑得有些刻薄，这邱大每每来打秋风，总没拿他们当人看。
“你！”
邱大刚想破口大骂，却目瞪口呆地看着马屁股哗啦啦地落下一坨坨。
平成视若无睹，悠悠然地背着手走了，全无在明洛跟前的狗腿讨好样儿，气得邱大恨不得仰天长啸。
但他忍下来了。
这不是他心性多好，而是他心中冒出一条毒计。
他做贼心虚地望了望四下。
旋即悄悄从马厩中取出了一物，开始往马匹上捣鼓，并时刻观察着周围的动态。
等到事成，他松了口气，却听得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无他，是有人来取马取车了。
“这几匹马……何人所有？”这伙人指着明洛等人的坐骑问。
邱大反应不过来，愣愣道：“是宋医师……”
一听医师两字，对方显然没了顾忌，上下左右地打量了几眼，便不由分说地牵过缰绳，比强盗还要直接。
邱大根本没法阻拦，正在心里默默加好时，冷不丁想起了自己在马匹上做的手脚，心跳加快，小跑上前试图阻拦，或者至少要抢回明洛的那匹马，不然他怎么交代？
而且这样一来，岂不有了合适的嫁祸人选？
真出了事，也是旁人害的宋明洛。
但邱大哪里是对方一行人的对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人家敢直接上手夺马，岂会没有依仗？
他被打趴在地。
熟悉的味儿夹杂着尘土泥泞充斥在他鼻间，极致刺激着他，令其心防有短暂的破裂。
“驿丞……”
他沙哑地喊了出声，神情再度一变。
是了。
那马他做手脚了！
脚底莫名升起一股冷意。
他咬牙起身，拼命往屋舍处奔去，浑然不管自己衣裳处沾染着什么样的恶臭排泄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