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渊的手还抓着她的手腕，力道像快熄的火苗，压不住却也没松。
慕倾月没动，也没看他。她盯着远处那片翻着黑泡的血池，池面浮着一层油光，像是谁把整片黄昏熬成了浆糊倒进去。
“你要是再不撒手，我就把你这根胳膊拧下来当拐杖。”她说。
夜渊喉咙里滚出一声，不知道是笑还是咳，“你先把自己扶稳了。”
她确实快站不起来了。膝盖一软一软的，像踩在棉花上，还是发霉的那种。可她还是把残剑从地上拔了出来，拄着，一步步往血池走。
每走一步，肋骨那儿就抽一下，不是疼，是空。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掏出去晒了三天太阳，又塞回来一半。
血池边上裂了条缝，焦石混着暗红泥浆堆成小坡。她蹲下去，手指抠进泥里，摸出一块半埋的符牌——上面刻着“镇魂”二字，已经被腐蚀得只剩一道歪线。
“苏逸还在下面。”她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告诉自己别停下。
系统界面闪了一下。
【检测到高危邪气残留，建议使用“净秽符”防护，是否启用？消耗积分：2】
“用。”她头也不抬，“剩下的积分全换成‘回春丹’，再来两颗。”
【兑换成功。奖励已存入储物戒。】
她从戒指里摸出一张淡青色符纸，贴在心口。符纸瞬间泛起微光，像被风吹皱的湖面，一圈圈漾开。
深吸一口气，她一脚踏进血池。
水不凉，反而烫人。黑雾缠上来，顺着小腿往上爬，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挠。她咬牙往前走，残剑插进池底淤泥撑住身体，一步一步往下沉。
池底有块青石板，上面画着扭曲的阵纹。中央凹陷处锁着一个人影——苏逸。
他双目紧闭，脸色发灰，嘴唇干裂出血口。身上缠着三道铁链，链子另一端钉进岩壁，末端挂着血铃铛，随着水流轻轻晃，发出听不见的声音。
慕倾月跪在石板上，指尖划过阵纹边缘，立刻被割破一道口子。血滴下去，阵纹猛地亮起红光，随即“砰”地炸开一团黑烟。
她不管，直接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阵眼上。
“清源开路，逆脉破禁——给我开！”
体内最后一丝系统赐予的力量被强行抽出，顺着经脉冲向掌心。她双手按地，灵力如针，一根根扎进阵纹裂缝。
轰！
石板炸裂，铁链崩断两根，最后一根卡在苏逸肩胛骨附近，锈迹斑斑，像是长进了肉里。
她抄起残剑，反手一削，铁链应声而断。
苏逸整个人软倒下来，她伸手接住，背起他就往水面爬。
黑雾更浓了，像是活的一样追着她后颈缠。净秽符的光开始闪烁，像快没电的灯泡。
“别在这时候掉链子……”她喘着气，一手搂紧背上的人，一手死死攥着剑柄，“我还没骂完你呢，苏逸，你他妈任务失败也不会挑地方，非得往血池底下跳？”
终于爬上岸，她把他平放在一块干净的岩石上，转身从戒指里取出两颗回春丹，碾碎了混进水囊，灌进他嘴里。
“咽下去，不然我把你扔进池子二次发酵。”
苏逸没反应。
她盘膝坐下，掌心贴他丹田，开始输灵力。
一丝丝温热的气流缓缓注入，她能感觉到他经脉里的邪气像藤蔓一样缠着不肯走。她加大输出，额头冷汗直冒，眼前一阵阵发黑。
“通脉归元，给我顺！”她低喝一声，掌心猛然发力。
苏逸身体一颤，猛地咳出一口黑血。
她松了口气，擦了擦溅到脸上的污血，“总算还知道排废物。”
正要继续输送灵力，忽然察觉他手指动了动。
接着，嘴唇微张，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师姐……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
慕倾月动作一顿。
“废话，我不来谁来？你当我是楚瑶那种表面姐妹背后捅刀的戏精？”
苏逸嘴角扯了扯，像是想笑，却只挤出一句：“我没……不信过你……从秘境那次……你就没让我失望过……”
慕倾月低头看着他，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
不是伤，是别的什么。
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他们俩被困在幽谷，毒瘴弥漫，她高烧不退，是他背着她走了整整一夜，边走边念叨：“师姐你撑住，我新学了个炼丹方子，等出去给你煮参汤补身子。”
结果参汤没喝上，他先病倒了。
那时候她以为修仙界就该这样——有人并肩，有人兜底。
后来才知道，有些人只是披着同门皮的高级Npc，任务完成就删号跑路。
可苏逸不是。
他到现在还在昏迷里喊她“师姐”，而不是“救命”。
她握紧他的手，声音低了些：“我不是为了赢才救你。”
“我是不想以后炼丹没人试毒，打架没人帮我拉仇恨。”
苏逸没睁眼，但手指收了收，像是回应。
她继续输送灵力，一点一点清理他体内残余的邪气。速度很慢，像是在拆一颗随时会炸的雷。
天光渐渐亮了，风也小了。
远处传来几声鸟叫，不知道是活的还是幻化的。
她抬头看了眼夜渊的方向。
他还躺着，胸口起伏比之前稳了些，黑衣上的血迹干了，结成一片暗褐色的壳。
“你要是敢在苏逸醒之前醒来，我就说你抢我风头。”她对着那边咕哝了一句，又转回头盯着苏逸的脸，“你要是敢在他之后醒，我就把你俩关一间房，天天放《修仙界十大感人兄弟情》循环播放。”
苏逸睫毛抖了抖。
她伸手探他脉搏，跳动平稳，邪气基本清完，经脉也开始自行修复。
“算你命大。”她靠在石头上，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下次再被人骗进血池，我不救了，你自己游上来。”
话音刚落，苏逸忽然又开口，声音比刚才清楚些：
“不是被骗……是我自己……跳下来的……玄阴老祖说……只有纯阳之体能暂时封住血池核心……我不想你去……所以……”
慕倾月愣住。
“所以你连招呼都不打就当人形塞子？”她声音冷下来，“你是觉得自己命不值钱，还是觉得我欠你一个谢礼表演赛？”
“我不是……”他声音越来越弱，“我只是……不想看你……再一个人扛……”
她没说话了。
风从废墟缝隙里穿过，吹起她一缕头发，扫过苏逸的手背。
她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忽然觉得有点荒唐。
明明前一刻还在斩因果、劈虚空，像个拯救世界的女战神。
下一秒就得坐在这儿，给一个傻乎乎的师弟输灵力，还得听着他说“我不想你一个人扛”。
谁要你扛了？
我又不是扛不动。
可为什么……心里这么堵？
她收回手，从戒指里取出一件干净外袍盖在苏逸身上，然后重新握住他的手腕，继续输送灵力。
“闭嘴睡觉。”她说，“等你醒了，我要你请我吃十顿灵膳，外加百年份的桂花酿，不然这事没完。”
苏逸嘴角微微翘了下，彻底安静下来。
她坐在他旁边，一手搭在他腕上，另一只手把残剑横在膝前。
剑刃缺口更多了，但“不退”那两个字，似乎又被她用指甲重新描过一遍。
天光落在她肩头，照得尘灰都像在跳舞。
远处，夜渊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慕倾月没回头。
她只是把剑握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