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十六章
冰冷的枪口如同毒蛇的信子，紧贴着佐佐木雄二的后颈。强光手电刺得他睁不开眼，只能听到特高课人员冷酷的宣告和围拢过来的沉重皮靴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陷阱！伊万诺夫出卖了他？还是特高课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
“佐佐木雄二！交出你身上的武器和所有物品！立刻！” 那个生硬的日语命令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粗暴地伸向他腰间，卸下了他的南部式手枪。
就在雄二以为自己彻底完了的瞬间，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仓库门口响起：
“住手！”
野田中佐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带着几个全副武装的卫兵，撞开半掩的铁门，闯了进来！他手中的军刀已然出鞘，刀锋在几束手电光下闪着慑人的寒芒。
“八嘎！谁给你们的胆子，在我的联队防区，抓我的人？” 野田的咆哮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他高大的身躯直接插在雄二和特高课人员之间，刀尖毫不客气地指向那个领头的特高课人员。
强光手电的光柱下意识地晃动了一下，避开了野田愤怒的脸。领头的特高课人员，那个面容刻板的家伙，显然没料到野田会亲自、如此强硬地闯进来干预。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强压着怒火：“野田中佐！我们在执行公务！佐佐木雄二涉嫌通敌叛国，与抗联分子金成焕之死有重大关联！必须带回审查！”
“审查？” 野田冷笑一声，刀尖几乎要戳到对方的鼻梁，“在我的联队，抓我刚刚为帝国立下功劳的后勤军官？这就是你们特高课的‘公务’？金成焕通敌，证据确凿，死有余辜！佐佐木少尉协助联队破获其罪行，缴获其私藏的盘尼西林，功勋卓着！方面军司令部刚刚发来嘉奖电令，表彰我联队后勤保障有力，挫败敌特渗透！你们特高课，是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还是说……” 野田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威胁，“你们根本就是在故意破坏前线部队稳定，干扰诺门坎战事大局？”
野田的话如同连珠炮，每一句都带着巨大的分量。嘉奖电令？雄二心中瞬间了然，这是野田临时编造的护身符，但以他的地位，只要事后“运作”得当，假的也能变成真的！野田这是豁出去了，不惜用联队的“荣誉”和方面军司令部的“嘉奖”来压特高课！
特高课领头人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野田抬出了方面军司令部和诺门坎大局，这顶帽子太重了。他死死盯着野田，又扫了一眼被野田卫兵隐隐包围起来的雄二，眼神在野田的刀锋和己方人数劣势之间快速权衡。他身后的年轻助手，手已经按在了枪套上，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野田中佐，” 特高课领头人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愤怒，“请注意你的言辞！特高课的行动，直接对关东军司令部负责！佐佐木雄二是否通敌，不是一张嘉奖电令就能洗清的！我们需要深入调查！”
“调查？可以！” 野田寸步不让，军刀纹丝不动，“在我的联队本部，在我的监督下进行！想把人带走？除非你们有司令官阁下的手令！否则，就是和我第四师团过不去！就是和野田过不去！”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赤裸裸的武力威胁。他身后的卫兵“哗啦”一声，齐齐端起了上了刺刀的步枪，枪口有意无意地对准了特高课的人。
仓库里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手电光束在灰尘中不安地晃动。特高课领头人的脸在阴影中扭曲着，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硬拼，他们人数劣势，野田是联队长，在士兵中有绝对权威，冲突起来后果难料。退让，颜面扫地，任务失败。僵持了几十秒，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特高课领头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野田中佐，人暂时交给你！但此事，我会如实上报！希望你和你的佐佐木少尉，经得起司令部的调查！” 他猛地一挥手，“我们走！”
几道手电光柱恨恨地熄灭，特高课的人像融入黑暗的影子，迅速退出了仓库，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寒风中。
仓库里只剩下野田、雄二和几个卫兵。手电光熄灭后，黑暗重新笼罩，只有门外透进来的微弱雪光。
“滚出去！守住外面！任何人不得靠近！” 野田对卫兵厉声喝道。卫兵们立刻低头退了出去，关上了沉重的铁门。
黑暗中，死一般的寂静。雄二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野田粗重的喘息。他刚要开口，一记沉重的耳光带着风声，狠狠地扇在他脸上！“啪！” 清脆的响声在黑暗中格外刺耳。雄二被打得一个趔趄，嘴角瞬间尝到了咸腥味。
“废物！” 野田的咆哮压抑着，却比刚才更狂暴，像受伤野兽的嘶吼，“看看你干的好事！特高课！他们像毒蛇一样盯上我了！盯上整个联队了！你他妈到底惹了多少麻烦？”
雄二捂着脸，火辣辣的痛感反而让他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他挺直身体，在黑暗中面对着野田的方向：“长官！这是陷害！是特高课在借题发挥！金成焕通敌，证据确凿，我缴获盘尼西林是事实！他们抓不到把柄，就想用这种方式整垮我们第四师团！整垮您！”
“整垮我？” 野田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佐佐木，你少给我戴高帽！特高课为什么不去抓别人，偏偏抓你？你那些煤！那些盘尼西林！到底是从哪个地狱里弄出来的？还有今晚，你他妈一个人跑到这鬼地方来干什么？找死吗？” 他猛地抓住雄二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在冰冷的墙壁上，“说！你是不是在跟苏联人或者抗联做交易？是不是？”
雄二的后背撞得生疼，但他没有挣扎，反而在黑暗中迎向野田喷着怒火的眼睛，声音异常冷静：“长官！没有交易！只有生存！我弄来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为了联队能活下去！为了士兵们不冻死饿死！为了您能在方面军司令部面前抬起头！诺门坎的耻辱，需要用实打实的后勤功绩来洗刷！而不是像第一师团那样，把士兵白白填进苏联人的坦克底下！”
他顿了顿，感受着野田抓着他衣领的手力道似乎松了一丝，立刻抛出了关键：“至于今晚……我是收到线报，说这里有走私贩子交易盘尼西林！金成焕死了，那批真药下落不明，这是巨大的隐患！我必须亲自来查！没想到……是特高课的陷阱！他们是想用我做突破口，把您也拖下水！他们真正想整的，是您野田中佐！是第四师团！”
雄二的话半真半假，将矛头直指特高课对第四师团的“迫害”，并再次强调了“后勤功绩”对野田仕途的重要性。黑暗中，他看不清野田的表情，但能感觉到那抓着自己衣领的手，彻底松开了。
野田沉默了，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黑暗中起伏。许久，他才发出一声压抑的、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低吼：“佐佐木……你给我听着！这次，我豁出这张老脸，保下了你！不是因为我相信你！而是因为联队现在需要你这条野狗去咬人！去弄物资！去给我擦屁股！”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疲惫而狠戾的复杂情绪，“但是，你给我记住！这是最后一次！再让特高课抓到尾巴，不用他们动手，我会亲手毙了你！还有，你惹出来的所有麻烦，你自己去擦干净！金成焕那条线，还有他背后可能牵扯的抗联，必须彻底斩断！不能留下任何后患！明白吗？”
“嗨！长官！我明白！” 雄二立刻应道，心头一松，知道最危险的关头暂时过去了。野田需要他，至少在解决物资和“后患”之前，他还死不了。
“明白就好！” 野田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命令口吻，“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一个将功赎罪，也是堵住所有人嘴的任务！”
雄二的心又提了起来：“请长官吩咐！”
“线报，” 野田的声音在黑暗中如同淬了冰，“在哈尔滨东南郊外，靠近阿什河的老林子里，藏着一小股抗联的残兵！人数不多，但很狡猾，一直骚扰我们的运输线，破坏煤矿设施！金成焕这条线断了，但他们肯定还在活动！方面军司令部对后方不稳很不满！特高课更会盯着这件事！”
他停顿了一下，刀鞘重重顿在地上：“我要你，亲自带队！带上一个加强小队！配备足够的掷弹筒和机枪！给我把这股抗联残兵，彻底剿灭！一个不留！用他们的脑袋，来证明我第四师团清剿敌特的决心和能力！也堵住特高课的臭嘴！三天之内，我要看到战果报告！听清楚了吗？”
剿灭抗联？雄二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让他这个中国灵魂，带日本兵去屠杀自己的同胞？
“长官……我……我是后勤军官，作战指挥……” 雄二试图挣扎。
“闭嘴！” 野田粗暴地打断他，“现在想起你是后勤了？惹麻烦的时候怎么不想？这是命令！是给你洗刷嫌疑、证明忠诚的唯一机会！也是给整个联队擦屁股！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人手装备我立刻给你调拨！三天！我只看结果！” 野田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这既是对雄二的惩罚，也是考验，更是向特高课和上面展示姿态的投名状！
雄二站在黑暗中，浑身冰冷，如坠冰窟。特高课的阴影暂时退去，却换来了一把更血腥的屠刀，直接塞到了他的手里。野田的命令像一道铁箍，死死勒住了他的喉咙。剿灭抗联？他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同胞下手？但不干……野田会立刻抛弃他，甚至亲手解决他！特高课更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将他撕碎！
“嗨依！长官！保证完成任务！” 雄二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异常干涩。
“很好！” 野田似乎满意了，转身走向门口，“天亮前，行动计划和人员装备清单放到我桌上！滚回去准备！” 铁门被拉开，野田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惨淡的雪光中。
仓库里只剩下雄二一个人。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但更深的寒意来自心底。剿灭抗联……这道命令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灵魂。他必须执行，否则立刻就是死局。但执行……他的底线何在？穿越者的身份和良知，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该怎么办？
营房的灯还亮着。雄二拖着沉重的脚步推开门，原田正一像弹簧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脸上毫无血色，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焦虑。
“雄二！你……你没事吧？我听说特高课……” 原田的声音抖得厉害。
“暂时没事。” 雄二打断他，声音沙哑，“药送到了？”
“送到了！” 原田用力点头，随即又露出极度后怕的表情，“但是……太险了！我刚放下箱子，就听到外面有狗叫声和脚步声！是特高课的人！我翻后墙跑的时候，子弹擦着我头皮飞过去的！他们肯定看到我了！雄二，我们完了！特高课知道我们和抗联……”
“闭嘴！” 雄二低喝一声，眼神锐利如刀，“听着！从现在开始，忘掉‘张记跌打馆’！忘掉那箱药！忘掉你见过的一切！对任何人，包括野田，都绝口不提！明白吗？”
“可是…”
“没有可是！” 雄二抓住原田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龇牙，“特高课没有当场抓住你，就没有直接证据！金成焕死了，死无对证！只要我们咬死不认，他们就没办法！现在，我们有更要命的事！” 他将野田的命令简单说了一遍。
“剿……剿灭抗联？” 原田的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我们？带兵去打抗联？雄二，这……这……” 大阪商贩骨子里对打仗的恐惧瞬间压倒了一切。
“这是命令！也是我们活命的唯一机会！” 雄二盯着他，“原田，我需要你！这次行动，你跟我一起去！我们……必须演一场戏！一场给野田、给特高课、给所有人看的‘大戏’！既要‘剿灭’目标，又要……” 他压低了声音，后面的话几乎微不可闻，但原田听懂了，眼中瞬间爆发出惊骇和一丝绝境中的希望之光。
雄二走到桌边，铺开地图，手指重重地点在哈尔滨东南郊外，阿什河畔那片被标记为“老林子”的区域。他的眼神在绝望和冰冷的计算中闪烁。三天，他只有三天时间，在这片冰天雪地里，导演一场血腥的“胜利”，同时，在刀尖上跳出那条几乎不可能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