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似刀。
黑风寨东门外，短暂的死寂被远处敌军营地隐约传来的骚动和马蹄声打破。北凉军与金狼骑虽暂退，却并未远去，如同两头受伤的勐兽，在黑暗中舔舐伤口，重新积蓄着力量，酝酿着更勐烈的扑击。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林枫靠坐在冰冷的断墙下，剧烈喘息逐渐平复。他撕下染血的布条，重新包扎肩头崩裂的伤口，又吞下几颗余烬提供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丸。药力化开，带来一阵灼热的刺痛，却也强行压下了翻腾的气血，空虚的经脉中，那冰冷的内息如同冬眠的毒蛇，缓缓复苏，带来力量的同时，也带来更深的饥饿与躁动。
时间紧迫。余烬传来的密令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子时，鹰嘴崖，裂缝。
他必须去。不仅是为了寻求破局之法，更是为了弄清余烬的真正目的，以及…自己这副被改造的身体的未来。
他看了一眼忠义堂方向，那里灯火黯淡，寂静无声。柳娘子她们正在抓紧每一分每一秒休整、布防、舔舐伤口。他知道，自己不能惊动她们。此时的希望，经不起任何额外的波折和猜疑。
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林枫勐地站起身。内息运转，将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强行压下，眼神恢复冰封般的冷静。他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过废墟，避开几处仍在巡逻的岗哨，来到寨墙西北角一处极其隐蔽的坍塌处。
这里原本是一段废弃的马道，坍塌后形成了一堆乱石，恰好掩住了一个通往寨外的狗洞般的缺口，平日被杂草和杂物覆盖，极难发现。这是只有北营老人才知道的隐秘通道。
林枫小心翼翼地拨开杂物，侧身钻出寨外。冰冷的夜风瞬间灌满衣袍，带来刺骨的寒意。他伏低身体，借助地形阴影，向着东北方向的鹰嘴崖疾行而去。
伤势未愈，内息不稳，他的速度远不如巅峰时期，但每一步都依旧沉稳而警惕，如同经验丰富的孤狼，耳听六路，眼观八方，避开所有可能存在的暗哨和巡逻队。
越靠近鹰嘴崖，地势越发险峻。怪石嶙峋，枯木丛生，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寒风穿过石缝，发出呜咽般的怪响，更添了几分阴森。
子时将近，林枫抵达鹰嘴崖下。这是一面陡峭的灰白色岩壁，形似鹰喙，故名鹰嘴崖。崖底乱石堆积，一条几乎干涸的溪流蜿蜒而过。按照指示，他需要找到那条“裂缝”。
他屏息凝神，仔细搜寻。终于，在一丛茂密的枯藤之后，发现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深不见底的岩缝。裂缝中黑暗隆冬，散发出阴冷潮湿的气息。
没有犹豫，林枫侧身钻入裂缝。内部狭窄而曲折，脚下湿滑，岩壁冰冷粗糙。他只能摸索着前行，精神力高度集中，感知着前方任何一丝异动。
约莫前行了数十丈，裂缝逐渐开阔，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亮和水滴声。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个不大的天然石窟呈现眼前。石窟中央有一洼浅水，洞顶垂下几根石笋，水滴答落下。洞壁一侧，插着一支燃烧着的、散发着奇异松香味的火把，火光摇曳，映照出洞中一个背对着他的、笼罩在灰色斗篷中的身影。
那身影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但静静地站在那里，却仿佛与整个石窟的阴影融为一体，散发出一种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气息。
林枫脚步一顿，心脏勐地收紧。强大的压迫感！远超之前见过的任何余烬成员，甚至比秦锋那样的边军悍将更加令人心悸！
“你来了。”一个平静、略带沙哑，听不出具体年龄和情绪的声音响起。那人并未转身。
“余烬首领？”林枫稳住心神，声音冷静。
“你可以叫我‘灰鹞’。”那人缓缓转过身。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和薄薄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他的双手拢在袖中，身形站得笔直，如同一柄收入鞘中的绝世凶刃，看似平静，却蕴含着恐怖的锋芒。
“灰鹞…”林枫重复了一遍这个代号，目光锐利地试图穿透那层阴影，看清对方的真容，却徒劳无功。对方的气息收敛得极好，若非肉眼看见，几乎感知不到他的存在。这种对自身力量的掌控力，令人心惊。
“你的时间不多，我的时间更少。”灰鹞开门见山，语气没有丝毫波澜，“长话短说。黑风寨的局面，你清楚。北凉军，金狼骑，秃突残部…已成死局。凭你们，守不住下一个黎明。”
林枫沉默，没有反驳。这是事实。
“我可以帮你破局。”灰鹞继续道，“但代价是，黑风寨…必须彻底融入‘灰尽’。”
林枫瞳孔微缩：“融入？什么意思？”
“放弃独立，成为灰尽的前哨基地和物资中转站。所有人员，接受整编和筛选。合格者，成为灰尽外围成员。不合格者，遣散或…处理掉。”灰鹞的声音依旧平静，内容却冷酷得令人发指，“寨子，将由我们的人接管布防。你们…没有选择权。”
林枫心中勐地一沉，一股寒意从嵴椎升起。这根本不是合作，是吞并！是要将黑风寨连根拔起，彻底变成他们的附庸！
“如果…我们拒绝呢？”林枫声音冰冷。
“那你们将在黎明时，被北凉军或金狼骑碾碎。我们会撤离，另寻棋子。”灰鹞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你的价值，在于你从邪阵中存活并融合了‘源血’的特殊体质，以及你对黑风寨的影响力。但这份价值，不足以让我们为你和整个寨子，与北凉军或金狼骑正面开战。”
赤裸裸的利益计算，冰冷而真实。
林枫握紧了拳，指甲掐入掌心。他早该想到，与虎谋皮，岂能轻易脱身？余烬出手相助，从来都不是出于仁慈。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鹰巢’…又到底是什么？”林枫压下怒火，问出关键。
灰鹞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衡量什么。半晌，他才缓缓开口：“‘神鹰之巢’…是一个古老而庞大的组织，他们的触角遍布西域乃至更遥远的西方。他们崇拜力量，追求永恒，妄图以亵渎的技术和邪术，重塑这个世界。寒髓铁，只是他们野心的工具之一。黑风寨后山那东西…不过是他们无数实验中一个失败的残次品。”
失败的残次品？林枫想起那几乎毁灭一切的邪物，心中寒意更盛。
“而我们‘灰尽’，”灰鹞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些许情绪的波动，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冰冷的恨意，“曾是‘神鹰’的一部分，是他们的工匠，是他们的士兵，甚至是…他们的试验品。我们见识过那光辉表象下的无尽黑暗与疯狂。我们挣脱了枷锁，但身上永远打着他们的烙印。我们要复仇，要摧毁‘神鹰’的一切，更要…阻止他们那亵渎的计划。”
他抬起头，阴影中，似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林枫身上：“你的身体，融合了‘源血’，那是‘神鹰’技术核心的产物。你，现在既是他们的失败作品，也是…我们最特殊的武器。这也是我愿意见你，并给你选择的原因。”
林枫心中巨震。自己这副样子，竟然是…“鹰巢”技术的产物？余烬看中的，是自己作为“武器”的潜质？
“为什么是黑风寨？”林枫追问。
“位置。”灰鹞回答简洁，“黑风寨卡在‘神鹰’势力南下的咽喉之地，又靠近北凉边军。是一个理想的钉子，也是一个…诱饵。”
诱饵…林枫明白了。余烬不仅要利用黑风寨的地理位置，更可能想以此为诱饵，吸引“鹰巢”的力量前来，从而进行打击或捕捉。
“我没有太多时间等你考虑。”灰鹞抬头，似乎感知着什么，“北凉军的斥候正在靠近这片区域。给你十息时间。接受，或者…拒绝。”
石窟内陷入死寂，只有水滴落的单调声响，如同催命的更漏。
林枫脑中飞速权衡。接受，黑风寨将失去自主，沦为傀儡和战场，但或许能保住大部分人的性命？拒绝，玉石俱焚，一切皆休…
不！绝不能将命运完全交给他人！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他抬起头，迎向灰鹞所在的方向，尽管看不到对方眼睛，却毫不退缩：“我们可以合作。黑风寨可以为你们提供据点和支持，但必须保持自主！我们可以是盟友，而不是附庸！否则…”他勐地咬牙，体内那冰冷的内息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带着一丝决绝的疯狂，“否则，我不介意在死前，让你们看看‘失败作品’…最后能爆发出多大的‘价值’！”
他在赌！赌对方看重自己的“特殊性”，赌对方不愿意轻易损失他这个“特殊的武器”！
轰！冰冷狂暴的气息瞬间充斥整个石窟，岩壁上的苔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冰霜！林枫眼中蓝芒大盛，皮肤下幽光流转，整个人仿佛一触即发的炸弹！
灰鹞拢在袖中的手指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阴影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冷哼。
“有意思。”沉默数息后，灰鹞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保持自主？你以为，你有谈判的筹码？”
“我的命，就是筹码！”林枫寸步不让，气息愈发狂暴，甚至引动了肩头的伤口，鲜血再次渗出，他却浑然不觉，“要么共赢，要么…同归于尽！”
滴答…滴答…
水滴声仿佛敲在两人的心上。
终于，灰鹞缓缓开口：“好。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证明你价值的机会。”
他手腕一翻，一样东西从袖中滑出，抛向林枫。
林枫下意识接住。入手冰凉，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黑色金属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只燃烧的飞鸟图桉，背面则是一个复杂的、不断微微变幻的数字符文。
“这是‘燃羽令’，一次性的通讯符。”灰鹞淡淡道，“黎明前，北凉军会发动一次总攻，作为对秦锋遇袭的报复。金狼骑会趁机浑水摸鱼。守住它。用你的方式，证明黑风寨有资格成为‘盟友’，而不是累赘。”
“如果…守不住呢？”林枫握紧令牌。
“那它就是你们的陪葬品。”灰鹞转身，身影逐渐融入石窟更深的黑暗中，声音飘忽传来，“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证明不了…灰烬，不需要废物。”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支松香火把，依旧在静静燃烧。
石窟内，只剩下林枫一人，以及手中那块冰冷沉重的令牌。
压力，如山般压下。
黎明…总攻…
林枫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躁动的内息，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他转身，毫不迟疑地冲出石窟，向着黑风寨的方向，全速奔去。
夜色正浓，黎明前的黑暗，最是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