辎重车在荒凉的戈壁滩上颠簸疾驰，卷起漫天黄尘。车厢内，气氛压抑而沉闷。林枫靠坐在冰冷的车壁上，闭目调息，压制着体内因硬抗爆炸而翻腾的气血和那蠢蠢欲动的邪能内息。左臂的敛息臂铠表面裂纹纵横，幽蓝晶石光芒暗澹，显然受损不轻，但暂时还能维持基本功能。肩头的旧伤在震荡下隐隐作痛，却远不如体内那冰火交织的冲突来得剧烈。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同车的两名灰衣队员偶尔投来的目光，已经从之前的审视与好奇，转变为一种混杂着敬畏与忌惮的复杂情绪。副驾驶位上，夜枭保持着沉默，但林枫能感知到她紧绷的嵴背和偶尔通过后视镜扫来的、难以解读的目光。
方才狼谷中那电光石火间的反应、掷刀拦截爆炸、以及用身体护住她的举动，显然超出了“新人”和“工具”的范畴，更像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和…难以解释的“保护欲”？这让她感到困惑，甚至不安。
林枫对此心知肚明，却无暇理会。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体内那微妙的变化上。硬抗爆炸的瞬间，邪能内息自主爆发护体，与爆炸的能量剧烈冲突，似乎…将某种杂质震散了些许？那源自“源血”的、更深层的冰冷核心与邪能的融合仿佛更进了一步，运转更加圆融，带来的饥饿感虽未减弱，却似乎…更“纯粹”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触摸到力量本质的奇异感悟萦绕心头。
这变化是好是坏？他无法判断。只能更加警惕地约束着这股力量，如同驯服一头随时可能反噬的凶兽。
车队没有返回据点核心，而是在一处偏僻的峡谷裂缝中停下。这里有一处隐蔽的、利用天然岩洞改造的前哨站。
众人下车，鸦羽指挥狼卫和灰衣队员将缴获的寒髓铁原矿搬入洞库清点封存。夜枭则带着她的队员负责警戒和清理痕迹。
“你，跟我来。”鸦羽处理完杂务，对林枫示意道，走向洞穴深处一个较小的隔间。
隔间内只有简单的石桌石凳，鸦羽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嘈杂。他示意林枫坐下，自己则站在对面，那双死寂的眼睛审视着林枫。
“狼谷的行动报告，我会如实提交。”鸦羽声音依旧嘶哑平淡，“你临机应变，拦截爆炸，保护队友，功大于过。但最后硬抗冲击，致使装备损毁，内腑受创，是鲁莽之举。若非‘源血’改造体质特殊，你已是个死人。”
林枫沉默点头。他知道鸦羽说的是事实。那一刻的选择，更多是本能，而非计算。
“你的战斗风格…”鸦羽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戾气太重，邪能侵蚀迹象明显。灰鹞大人需要的是可控的刀，而不是疯狗。”
林枫抬起眼：“我会控制。”
“最好如此。”鸦羽深深看了他一眼，“夜枭小队那边，我会安抚。你救了她，这是人情，但别指望能改变什么。在‘余烬’，实力和价值才是唯一的通行证。”
“明白。”
“下去休息吧。臂铠我会让人修复。”鸦羽挥挥手，“近期不要远离前哨，等待下一步指令。”
林枫起身离开隔间，被一名灰衣队员引到一处狭窄的休息洞穴。洞内只有一张石床和一壶清水。他盘膝坐下，继续运功疗伤，心中却思绪翻腾。
灰鹞对他的使用毫不吝啬，一上来就是重要实战任务，显然急于检验“成果”并榨取价值。狼谷行动虽成功，却意外遭遇“鹰巢”的埋伏，这说明对方的情报网络和渗透能力极强，余烬也并非铁板一块。自己体内力量的变化…福祸难料。
必须尽快掌握更多主动权，而不是一味充当被测试的“刀”。
夜深人静，前哨站大部分人都已休息，只有巡逻的脚步声偶尔响起。
林枫伤势稍缓，正欲躺下，怀中那枚一直沉寂的“燃羽令”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震动的模式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短促而富有节奏，如同某种特定的密码。
他勐地睁开眼，警惕地感知四周，确认无人监视后，才悄然取出令牌。
令牌背面，那数字符文再次亮起微光，这次构成的图案并非箭头，而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不断旋转的齿轮状符号，持续了数息后，光芒熄灭。
齿轮符号？代表什么？工坊？机关？还是…某种会面信号？
这信号来自谁？灰鹞的进一步指令？还是…“余烬”内部其他派系的接触？
林枫心脏微微加速。机会？还是陷阱？
他沉吟片刻，眼中厉芒一闪。无论如何，必须去看看。继续被动等待，只会更加受制于人。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避开巡逻的哨兵，循着刚才信号感应到的、极其微弱的能量指引方向，向着前哨站更深处、废弃矿道区域潜行而去。
越往里走，越是荒凉破败，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灰尘和滴水声。根据令牌的微弱指引，他来到一处堆满废弃矿石和烂木的死胡同。
指引就在这里消失。
林枫屏息凝神，仔细感知。终于，在墙角一堆不起眼的碎石下，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仅有手指粗细的金属管道口，似乎与某种通风或传讯系统相连。
他犹豫了一下，将“燃羽令”小心翼翼地对准管道口。
嗡…令牌再次轻微震动，与管道内部某种装置产生了共鸣。
卡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声从墙壁内传来。紧接着，旁边一面看似浑然一体的岩壁，竟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漆黑一片，散发出更浓郁的陈腐气息和一丝…微弱的檀香？
密道！
林枫没有丝毫犹豫，闪身钻入缝隙。身后岩壁悄然闭合，彻底隔绝了外界。
通道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能凭借超常的感知力摸索前行。走了约莫十余丈，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亮和人声。
他更加小心地收敛气息，如同鬼魅般贴近通道尽头。那里是一个不大的、似乎是天然形成的石室，室内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灯焰摇曳，映照出两个正在低声交谈的身影。
当看清那两人时，林枫瞳孔勐地一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其中一人，身着白袍，面带金属口罩，正是那位负责情报与技术的崔主事！
而另一人，背对着通道，身形纤细，扎着高马尾，赫然是…夜枭？！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秘密会面？！崔主事是灰鹞的心腹，夜枭是鸦羽麾下的战术队长，两人分属不同系统，私下接触已属异常，更何况是在如此隐秘的地点！
林枫压下心中震惊，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石凋般贴在阴影中，凝神倾听。
只听崔主事的声音低沉而急促：“…消息确认了吗？‘暗鸮’（夏侯桀）的使者已经过了黑石河，最迟明晚抵达‘鹰喙崖’。灰鹞大人这次…恐怕真的要妥协了！”
夜枭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焦躁和不甘：“妥协？拿什么妥协？把我们辛苦夺来的寒髓铁交出去？还是把那个‘残刃’（显然指林枫）当成筹码送给‘神鹰’？崔先生，我们隐忍这么多年，死了那么多弟兄，难道就是为了向那群疯子低头？”
“闭嘴！慎言！”崔主事厉声低喝，警惕地扫视四周，“隔墙有耳！灰鹞大人有他的考量！‘暗鸮’势大，总部那边压力也…总之，这不是你我能置喙的！”
“考量？我看是怯懦！”夜枭语气激动，“自从老首领失踪，灰鹞大人就越来越…保守！只知道一味隐藏、渗透、窃取技术！当年‘灰烬’立誓要焚尽‘神鹰’，如今却要和他们做交易？！”
“夜枭！”崔主事声音带着警告，“别忘了你的身份！也别忘了…‘夜莺’是怎么死的！”
“我没忘！”夜枭声音陡然变得尖锐痛苦，又勐地压低，“我姐姐的血不能白流！正因为没忘，我才更不能接受妥协！崔先生，你是看着我们长大的，你甘心吗？”
崔主事沉默了片刻，声音透出疲惫：“不甘心又如何？现实如此残酷。我们…需要时间，需要力量…”
“力量？那个‘残刃’不就是力量？”夜枭急道，“狼谷你也看到了！他能硬抗‘血爆符’！他的‘源血’与邪核的契合度超乎想象！他是我们从未有过的‘武器’！只要控制得好，未必不能…”
“控制？拿什么控制？”崔主事打断她，语气凝重，“他的力量增长太快，也太不稳定！邪能侵蚀日深，心性难测！灰鹞大人担心的正是这点！一旦失控，或是被‘神鹰’反向控制，后果不堪设想！交给‘暗鸮’，或许还能换取一些喘息之机，甚至…套取情报。”
“你这是与虎谋皮！”夜枭反驳，“‘暗鸮’夏侯桀是什么人？他会真心交易？他只会榨干所有价值然后灭口！崔先生，我们必须做点什么！至少…要保住那批寒髓铁！那是我们打造‘净炎弩’的关键！”
“你想怎么做？”崔主事声音压得更低。
“提前转移矿石！我知道一条废弃的运输密道，直通‘硫磺谷’旧工坊！”夜枭语速极快，“你帮我调开今晚的守卫，我带可靠的人手连夜动手！等灰鹞大人发现，生米已成熟饭！他总不能从‘暗鸮’使者面前变出矿石来！”
“你疯了！私自行动，形同叛变！”崔主事骇然。
“为了‘灰烬’的誓言，疯一次又如何？”夜枭语气决绝，“崔先生，你只需睁只眼闭只眼，事后我一人承担！就算死，也好过跪着生！”
石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油灯噼啪作响，映照着崔主事剧烈闪烁的眼神和夜枭紧绷的侧脸。
林枫在通道内，心中已是惊雷滚滚！信息量太大！灰鹞竟打算与夏侯桀（暗鸮）交易？甚至可能交出自己和寒髓铁？夜枭竟是已故“夜莺”的妹妹？她竟要私自转移矿石，对抗灰鹞？！
这“余烬”内部，远非铁板一块！矛盾已如此尖锐！
就在这时，崔主事似乎下定了决心，勐地一咬牙：“…好！我帮你这一次！但记住，一旦事发，我绝不会承认！你们…好自为之！”
“多谢崔先生！”夜枭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激动。
“快走！小心行事！”崔主事催促道。
脚步声响起，两人似乎准备离开。
林枫心中急转！必须立刻做出抉择！是立刻现身阻止？还是暗中观察？或是…顺势而为？
几乎瞬间，他就有了决断。阻止？自己人微言轻，毫无证据，反而会打草惊蛇，甚至被灭口。暗中观察？太过被动。
唯有…顺势潜入，掌握主动！
他毫不犹豫，身形如同轻烟般向后急退，以最快速度悄无声息地返回自己的休息洞穴，躺回石床，伪装成从未离开的样子。
内心却已翻江倒海。
夜枭的计划…风险巨大，却也是一个机会！一个深入了解余烬内部矛盾、甚至…趁机攫取力量、摆脱控制的机会！
那批寒髓铁…“净炎弩”…听起来像是能对抗“鹰巢”的武器？
他闭上眼睛，体内冰冷的内息缓缓流转，嘴角勾起一丝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看来，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也更…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