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逢年过节回父亲家，端木念总觉得那是扎在骨血里的规矩，至少还能靠着 “孝道” 两个字撑住表面的平和。
可如今，手机屏幕上跳动的 “父亲” 备注，她盯着那两个字犹豫半天，接通后传来的声音，每一句都带着不容拒绝的指令，让端木念心生抗拒。
“念念，爸爸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 电话那头的端木衍语气沉重道：“今天还是说你和言澈的婚事。”
端木念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蜷起，指节泛白。
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卷得打旋，她想起前段时间公司财务危机爆发时，整个团队熬了好多通宵才勉强维稳住局面。
眼下父亲却轻描淡写地把这一切归为 “暂时性的”，仿佛他们所有人的努力都只是无关紧要的铺垫。
“根源问题没解决，” 端木衍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想一劳永逸，就得找个更大的靠山。你妈妈当年拼了半条命创下的基业，你忍心让它在咱们手里毁了？”
“妈妈的心血” 这五个字像根刺，狠狠扎进端木念的心里。
她咬着唇没说话，听筒里又传来父亲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温和，却更显虚伪：“你裴伯伯家的言澈，上次招商会你们不是见了？”
“小时候还给你们定过娃娃亲呢。”
“那孩子现在本事不小，咱们两家是世交，彼此门当户对，如果你们两人能结婚的话，他背后的资源对公司、对你，都是一本万利的好事。”
“女孩子工作能力再强，将来终归要嫁人回归家庭的。” 这句话像颗炸雷，在端木念耳边轰然炸开。
她突然觉得荒谬又可笑，父亲这根深蒂固的观念，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想起母亲许溪韵，当年母亲与他相较，明明是富裕优渥的家世，对他一个白手起家的人，是怎样的好处存在呢？
想起母亲为了哄她开心，跟着电视里的家政节目，一点点琢磨草莓雪糕的做法，明明自己最怕热，却在盛夏的厨房里，汗湿了后背也不在意。
那时候母亲的眼睛里是有光的，可后来呢？
后来那光一点点暗下去，是不是也和父亲这些 “理所当然” 的观念有关？
端木念甚至忍不住怀疑，父亲当年娶母亲，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母亲身后那能帮他事业起步的家世？
他们的婚姻，难道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披着感情外衣的利益交换？
记忆像被风吹开的书页，翻回到童年那个闷热的盛夏。
那天裴家一家人来做客，客厅里的风扇慢悠悠转着，扬起空气中淡淡的茉莉花香。
大人们围坐在沙发上聊工作，裴南风笑着拜托父亲动用关系，帮忙处理点事。
端木念那时才五六岁，对大人们的谈话没兴趣，注意力全被院子里那只彩色的大蝴蝶勾走了。
那蝴蝶翅膀上带着橙黄相间的斑点，停在月季花丛里。
端木念趴在窗台上，小手扒着窗框，眼睛亮晶晶地指给身旁的母亲看：“妈妈，你看！好漂亮的蝴蝶！”
仅仅只是站在窗旁观看，已经无法满足她大大的好奇心。
于是端木念央求着妈妈让她出门去看蝴蝶。
“外面太阳大，晒黑了怎么办？” 许溪韵揉了揉女儿的头发，语气里满是疼惜。
可端木念晃着她的胳膊撒娇：“妈妈，我就看一会儿，就一会儿！”
许溪韵架不住女儿的软磨硬泡，只好起身去拿遮阳帽。
那顶帽子上还带着个小小的风扇，是她特意托人买的。
她蹲下身，仔细给女儿戴好，又帮她理了理衣领，叮嘱道：“玩一会儿要是觉得热，就赶紧回来，妈妈给你做的草莓雪糕已经冻好了，等着你回来吃呢。”
端木念知道，这是妈妈哄她回家的小妙招，一贯实用。
妈妈其实以前根本不会做这些，嫁给爸爸后，为了让爸爸吃到合口味的饭菜，硬是对着食谱练了大半年。
为了让她开心，又跟着电视节目学做各种小吃点心。
尤其是这草莓雪糕，知道她爱吃草莓，妈妈特意去学了做法，每次做出来，都像给她的童年裹上了一层甜甜的糖衣。
得到妈妈的允许，端木念蹦蹦跳跳地跑出了门。
她追着蝴蝶在院子里跑，蝴蝶停在花间吸食花蜜，她就蹲在旁边静静看；蝴蝶挥动着翅膀往空中飞，她就举着小手跟着跑，清脆的笑声，在闷热的空气里散开。
客厅里，裴南风看着院子里活泼的小身影，笑着对端木衍说：“还是养女儿好啊，贴心小棉袄。”
“你看我们家那浑小子，天天就知道上蹿下跳，没个安生时候。”
“女儿哪有儿子好。” 端木衍像是被这句话戳中了痛处，端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口喝干。
空酒杯重重砸在桌子上，发出 “哐当” 一声响，震得桌面上的茶杯都晃了晃。
许溪韵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放在膝盖上的手悄悄攥紧，但顾及到裴家夫妇还在，她还是强压下心里的火气，没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茶壶，默默给大家添茶。
裴南风见状，赶紧打圆场，笑着对端木衍说：“端木老弟，要是不嫌弃，将来就让我们家言澈给你当女婿怎么样？”
“念念这孩子又乖又可爱，我们夫妻两都喜欢得紧，今天就斗胆跟你提个亲。”
默默喝酒的端木衍，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在琢磨裴南风的话，又像是在品味杯中的酒。
裴南风见他没说话，又给他的杯子添了点酒，笑着说：“咱们两家是世交，孩子们要是能成，也是一桩美事。”
过了好一会儿，端木衍才抬起头，带着醉意道：“裴老兄，你这说的不就是古代大户人家定娃娃亲嘛！你不是外人，今天既然提出来了，我高兴，就答应你这事！”
“端木衍！” 许溪韵终于忍不住开口，眉头紧紧皱着，语气里带着不满，“看来你们兄弟两人都喝多了吧？将来的事哪能现在就定？”
“孩子们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到时候咱们当父母的，说的话他们也不一定听。” 她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端木衍一眼，眼神里藏着一丝无奈和失望。
可端木衍根本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反而晃了晃酒杯，大着舌头说：“你爸妈当初不也死活不同意咱们俩的事？现在还不是天天抢着要看念念？
依我说，他们老两口身体不好，就别让他们老带孩子，累着了怎么办？我这当女婿的，心里也过意不去。”
他说着，转向裴南风，带着几分炫耀的语气问：“裴老兄，你说句公道话，是不是这个理？”
裴南风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只好端起酒杯，笑着打岔：“喝酒喝酒，这酒不错，咱哥俩再多喝几杯。”
一旁的裴夫人也赶紧附和，笑着说：“孩子们的事，将来再说，咱们现在先聊咱们的。”
“不过说真的，念念这孩子我们是真喜欢，将来等我们老了抱孙子，肯定不跟端木老弟抢，让端木老弟天天抱着孙子乐。”
几句话下来，客厅里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些，大家又开始有说有笑，仿佛刚才那点不快从未发生过。
可院子里的气氛，却悄悄变了。
裴言澈那年已经七八岁，正是调皮捣蛋，狗都嫌的年纪，不知道从哪里捡了根长长的树枝，大喊大叫地挥舞着树枝满院子跑。
他一眼看到端木念在追蝴蝶，便举着树枝冲了过去，对着蝴蝶狠狠一挥 ，蝴蝶受惊，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树枝却没停住，“哐当” 一声，砸在了旁边的花盆上。
那是许溪韵最喜欢的一盆兰花，花盆是她特意从外地买回来的青瓷盆，平日里宝贝得不行。
此刻，青瓷盆碎成了好几块，兰花的主杆被砸断，翠绿的叶子和洁白的花瓣散落一地，沾了泥土，看着格外狼狈。
裴言澈也慌了，站在原地愣了几秒，看到闻声从客厅里出来的大人们，突然指着端木念，大声喊道：“是妹妹跑的时候不小心踢倒的！不是我！”
他说着，又转头看向端木念，眼神里带着几分威胁：“我爸说了，长大后你要嫁给我！所以你得听我的话，就说是你打烂的，不然我就再也不跟你玩了！”
端木念被他的话吓得一愣，看着地上碎掉的花盆和兰花，又想起妈妈平时对这盆花的宝贝，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转身朝着跑过来的妈妈跑去，一边跑一边哭：“妈妈，不是我，我没有打烂花盆，是哥哥！是哥哥用树枝砸的！”
跑到妈妈身边，她一头扎进许溪韵怀里，肩膀一抽一抽地哭，反复说着：“哥哥说长大要我嫁给他，我不嫁，我不要嫁给他！妈妈，你抱抱我，我害怕……”
许溪韵紧紧抱着女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眼神却冷冷地看向裴言澈。
而裴言澈站在原地，脸上没了刚才的慌张，反而带着阴恻恻的神色，死死地盯着端木念的背影。
旁边的裴夫人赶紧走过去拉了拉儿子的胳膊，小声呵斥道：“不许胡说！赶紧给念念道歉！”
可裴言澈却甩开妈妈的手，依旧站在那里，眼神像淬了冰一样，盯着端木念，那模样，一点都不像个七八岁的孩子，反而透着一股让人说不出的不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