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县庆功宴的喧嚣渐渐散去,酒肉的余温尚在,但一场关乎未来道路的严肃讨论,已在张苍官署的密室中悄然展开。
核心成员——张苍、墨子荆、章邯、陈平——再次聚首,气氛却与商讨军机时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思辨味道。
桌案上,没有地图,没有军报,只有一份关于“霹雳火”威力的详细评估报告,以及几卷记录着墨家内部争论要点的竹简。
章邯率先开口,这位刚刚因军功擢升的将军,脸上还带着未散的兴奋,但眼神中也多了一丝此前未有的审慎:“‘霹雳火’之威,末将亲眼所见,至今思之,仍觉震撼。有此神器,扫平刘邦、项羽,乃至北击匈奴,皆易如反掌!末将以为,当加紧制造,装备全军,以雷霆之势,速定天下!”
他的话语中,依然充满了军人对绝对武力的推崇和实用主义。
墨子荆轻轻摇头,她今日未着劲装,只是一身素雅的墨家弟子常服,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更带着深沉的思考:“章将军,威力巨大,亦意味着责任重大。我墨家内部,因‘霹雳火’已争论不休。禽滑厘长老等人坚持认为,此物杀伐过甚,有伤天和,更背离我墨家‘非攻’祖训。虽被我以‘以力护生’暂时压下,但此问,却不容回避。”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张苍脸上,声音清晰而坚定:“我认为,力量本身,并无对错善恶。刀剑可杀人,亦可护身;猛火油可焚城,亦可照明取暖。关键在于——掌控力量的人,秉持何种心念,欲将力量用于何种目的。”
陈平抚着下巴,缓缓接口,他的角度总是更为刁钻和长远:“墨先生所言,是内在的‘德’。然而,人心易变,权势惑人。今日我等秉持公义,用之守土安民;若他日执掌此力者心术不正,或后世子孙中有穷兵黩武、好大喜功之辈,又当如何?仅凭个人德行,恐难约束这足以倾覆山河之力。”他顿了顿,看向张苍,“这便需要外在的‘规’。”
张苍一直静听着众人的讨论,此刻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力量:“季布之忧,正是我之所虑。墨荆言‘心’,季布言‘规’,二者缺一不可。”
他站起身,在室内缓缓踱步,如同在无形的法理之网中梳理脉络:“内在之‘德’,需靠教化,靠氛围,靠我等以身作则,树立‘以力护生’之准则,此为根基,如同大树之根,决定其能否长直。”
“然,仅凭德性,不足以御猛虎。”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锐利,“故需外在之‘法’!必须为‘霹雳火’及未来可能出现的、所有具备颠覆性力量的机关技术,订立铁律!明确何人有权决定使用,在何种情形下可以使用,使用的限度何在,违反律法者将受何等严惩!”
他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此‘法’,非仅限秦律条文,更应是一种深入人心的共识与制度。它应是束缚这滔天之力的缰绳,确保力量的巨兽始终行驶在‘守护’与‘秩序’的轨道上,而非堕入‘毁灭’与‘混乱’的深渊。同时,‘德’则是驾驭这缰绳的骑手内心的指引,确保在规则的范围内,力量能被用于最正当的目的。”
章邯若有所思:“大人的意思是……好比军中律令,规定何种情况可动用弩阵,何种情况可骑兵冲锋?对‘霹雳火’此等神器,也需订立更严苛、更细致的‘使用律法’?”
“正是!”张苍肯定道,“而且,此律法的订立与执行,绝不能系于一人之手。需有提议、审议、决策、监督之程序,需有多方制衡。甚至……未来或可考虑,设立独立于军政体系之外的‘技术伦理监察’机构,专司此类事宜。”
这个想法颇为超前,让在座几人都陷入了沉思。
墨子荆眼中却亮起光芒:“以‘法’为缰,以‘德’为引……张苍,此言深得我心!如此,既可让我墨家弟子明白,研制此类力量并非违背祖训,而是在更严格的框架内践行‘非攻’与‘兼爱’;亦可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更可防范未来之患。”
陈平也微微颔首:“法理与德性并重,制度与人心共治。大人此议,可谓老成谋国。虽具体细则尚需仔细推敲,但方向已明。如此,这股力量方能真正成为护国之盾,而非伤己之刃。”
章邯虽然觉得有些繁琐,但也明白此事关系重大,抱拳道:“末将鲁莽,还是大人与先生们思虑周详。如此利器,确需严加管束,末将定当遵从未来订立之一切律法章程。”
密室内的烛火摇曳,将几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仿佛正在进行一场与未来对话的剪影。
尽管前路依然充满未知,具体的律法条文、监管机构如何设立尚是漫漫长路,但在这个夜晚,在这个刚刚经历了力量洗礼的团队内部,一个至关重要的共识已然达成:
拥抱力量,但绝不沉迷于力量。
使用力量,但必须约束力量。
他们将尝试着,为这个即将被新技术深刻改变的世界,摸索并建立一套与之相匹配的伦理与法则。
这是一个开始,一个在面对滔天之力时,依然试图坚守理性与责任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