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这一嗓子，带着破音的颤抖，回荡在死寂的墓道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的问题，像一把锤子，敲在了张起灵和我心头最紧绷的那根弦上。
是啊。
这叫麒麟血？
那他张起灵碗里那碗，算什么？稀释的盗版货？
我看着张起灵，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呆滞来形容了。那是一种世界观被强行拆碎，然后又被胡乱拼接起来的茫然。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此刻波涛汹涌，里面倒映着我碗里那个小小的，却又仿佛蕴含着天地之威的金色『敕』字。
他没有理会胖子，身体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的目光，从我的碗，缓缓上移，最终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眼神太复杂了。
我从里面看到了颠覆，看到了迷惘，看到了探寻，甚至……看到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面对未知神圣时的……卑微。
这个词用在闷油瓶身上，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我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
他就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跋涉万里，终于见到了自己信仰的神只，却发现神只的模样，与经书上描述的截然不同。那种冲击，足以让任何坚固的信仰崩塌。
『你……』
他喉结滚动，似乎想问什么，但那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最终，他伸出了那双拥有奇长双指的手。
那双手，曾倒过无数凶斗，探过无数机关，稳如磐石。
但此刻，我却看到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他没有去碰碗里的血字，而是伸出食指，极其小心翼翼地，点向了碗中那清澈的液体，似乎想从源头探究这一切的真相。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液面的前一刻。
『嗡——！』
一声轻微却直击灵魂的嗡鸣，从我那碗中爆发开来。
那个金色的『敕』字，猛地绽放出一圈柔和却不容抗拒的金色光晕。
张起灵的手，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猛地弹了一下。
他整个人也跟着后退了一小步，脸上那茫然的表情，瞬间变成了全然的惊愕。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又抬头看看我，眼神里的风暴，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靠！』胖子再次惊呼出声，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拉住张起灵的手指翻来覆去地看，『小哥你没事吧？这……这玩意还带电啊？天真，你这血成精了！』
我没理会胖子的咋咋呼呼，我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脑海里。
因为就在刚才，系统的声音响了起来。
『叮！检测到宿主『人皇敕令神血』初次觉醒，血脉之力激发万物之灵，触发隐藏效果。』
『警告！警告！检测到非同源麒麟血脉试图探查神血本源，触发被动防御机制『皇威』。』
『皇威：天命之血，不容窥探。任何试图以血脉之力探查宿主本源的行为，都将被视为挑衅，并受到压制。』
我听着系统的提示音，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人皇敕令神血？
这是什么玩意？听名字就比麒麟血牛逼了不止一个档次啊！
我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在脑海里急切地问道：『系统，给我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就成了人皇血脉了？』
系统的声音带着一丝俏皮，不再是之前那种机械的电子音。
『宿主，格局要打开。麒麟，乃是走兽之长，祥瑞之兆，其血脉已是人间极致。但人皇，乃是万灵之长，天地之主。』
『以人皇之血，对比麒麟之血，无异于将九天真龙与凡间走蛇相提并论，这是对您血脉的侮辱。』
我被系统这一番话给说得一愣一愣的。
『你的意思是……我的血，比小哥的麒麟血，要高级得多？』
『高级？』系统轻笑一声，『宿主，这不是高级与否的问题，这是维度上的碾压。他是『术』，而您是『道』。他的血能驱邪避凶，是规则的利用。而您的血，能制定规则，言出法随，是为『敕令』！』
我听得心潮澎湃，原来我这么牛逼的吗？
而外界，胖子还在围着张起灵打转。
『小哥，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跟摸了高压电似的，浑身发麻？』
张起灵却根本没听胖子在说什么，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问道：『刚才……那是什么力量？』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碗里那个愈发璀璨的金色『敕』字，脑子飞速运转。
系统的事情，是绝对不能暴露的。
我清了清嗓子，决定半真半假地忽悠过去。
『我……我也不知道。』我装出一副比他还懵的表情，『我只感觉，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体里醒过来了。』
『醒过来？』胖子立刻凑了过来，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什么东西醒了？难不成你身体里还住着一个？』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是哪吒闹海啊？就是一种感觉，很奇怪。好像这血，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说着，将目光投向了张起灵。
『小哥，你的血滴进去，是溶解的。而我的，是凝聚的。或许……我们的血，根本就不是同一种东西。』
张起灵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当然知道不是同一种东西。
一种是凡间顶级的宝血，而另一种，则是他无法理解，无法触碰，甚至无法窥探的……神物。
他沉默了许久，墓道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个悬浮在碗里的金色『敕』字，仿佛完成了它的使命，光芒一闪，竟然化作一道极细的金线，主动从碗里飞了出来！
『小心！』
张起灵和胖子同时惊呼，几乎是本能地挡在了我的身前。
然而那道金线的目标并不是我们。
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如同一条拥有生命的金色小蛇，径直射向了我们侧面那光秃秃的墓道墙壁！
『嗤——』
一声轻响，如同热刀切黄油。
金线没入了坚硬的青石壁中，消失不见。
我和胖子、张起灵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这……这就没了？』胖子挠了挠头，一脸的莫名其妙，『我还以为要变形金刚了呢。』
可张起灵的表情却变得无比严肃。
他快步走到那面墙壁前，伸出奇长的双指，在金线消失的地方轻轻敲了敲。
『咚，咚，咚。』
声音沉闷，是实心的。
他又侧耳贴在墙上，仔细听了听，随即摇了摇头。
『没什么异常。』
『不应该啊。』胖子也凑了过去，学着他的样子又敲又听，『天真那滴血那么大阵仗，总不能就是为了在这墙上打个水漂玩吧？』
我也走了过去，心里同样充满了疑惑。
我问系统：『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人皇敕令神血』感应到此地存在被外力遮蔽的『龙脉节点』，血脉之力自动激发，敕令封印破除。』
龙脉节点？敕令封印？
我还没来得及细问，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
我们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声音的来源处。
只见那面被金线射中的墙壁上，以那个小点为中心，一道道细密的裂缝，如同蛛网一般，迅速地蔓延开来！
『我靠！墙要塌了！快退！』
胖子怪叫一声，拉着我就往后跑。
张起灵反应更快，身形一闪就已经退到了数米之外，同时眼神警惕地盯着那面墙。
『轰隆隆——』
碎石簌簌落下，烟尘弥漫。
那面坚固的青石墙壁，竟然在我们面前，如同被拆迁队光顾了一样，成片成片地剥落、垮塌。
几秒钟后，烟尘散去。
一个黑漆漆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洞口里，吹出阵阵阴冷的风，还夹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而苍茫的气息。
墓道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胖子张大了嘴巴，看看那个新出现的洞口，又扭头看看我，脸上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
『天……天真……』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这血……是开山斧啊？』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那个洞口，心里同样翻江倒海。
这就是系统的力量吗？
这就是『人皇敕令神血』的力量吗？
仅仅是一滴血，就能勘破机关，敕令封印，强行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
这已经超出了我对盗墓，甚至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张起灵的目光，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深邃。
他走到洞口前，从背包里拿出一支冷烟火，掰亮了扔了进去。
绿色的光芒照亮了洞穴深处。
那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看不到尽头，墙壁上刻满了我们从未见过的，比甲骨文还要古老的图腾和文字。
整个通道，都透着一股神圣而庄严的气息，与我们之前走过的阴森墓道，截然不同。
『这里……才是真正的路。』张起灵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我们之前走的，恐怕只是给外人准备的迷宫和陷阱。』
胖子凑了过来，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乖乖，这手笔也太大了。外面修个假的，里面还藏个真的。小哥，你说这墓主人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啊？』
张起灵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你，走在最前面。』
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从闷油瓶嘴里说出来，却让胖子和我，同时愣住了。
要知道，自从下墓以来，永远都是他走在最前面，为我们探路，为我们排除一切危险。
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的职责。
可现在，他却让我走在最前面。
这不仅仅是一个位置的调换，这代表着一种态度的转变。
一种……认可。
甚至是一种……追随。
胖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看看张起灵，又看看我，脸上的表情古怪到了极点。
『不是，小哥，你没搞错吧？让天真走前面？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别说粽子了，来个耗子都能把他绊一跤。』
『他不会有事。』张起灵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看着我，眼神里传递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信任。
『在这里，你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安全。』
我明白他的意思。
拥有这种神异血液的我，在这条被我的血液所开启的通道里，或许真的就是最安全的存在。
那些机关，那些邪祟，在『人皇』的威严面前，可能连头都不敢抬。
我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好，我走前面。』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我走在最前面，胖子在我身后，张起灵殿后。
铁三角的阵型，第一次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我能感觉到，身后那两道目光，一直都聚焦在我的背上。
胖子的目光，是好奇，是八卦，是琢磨着怎么从我身上发掘出更多秘密，好回去跟他那些道上的朋友吹牛。
而张起灵的目光，则要复杂得多。
他像一个迷路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北极星。又像一个考古学家，发现了一件足以颠覆整个历史的活文物。
他不再把我当成一个需要保护的累赘，而是把我当成了一个……与他同等，甚至比他更高维度的，需要去探究和理解的……『谜』。
我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跟系统交流。
『系统，这个龙脉节点是什么东西？』
『龙脉，乃大地之灵气走向。节点，则是灵气汇聚之处。此地的龙脉节点，被人以大法力封印，改动了风水格局，才有了外面那座疑冢迷宫。』
『那我的血破开封印，会有什么后果？』
『后果就是，拨乱反正。』系统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龙脉归位，此地真正的核心才会显现。当然，也可能会唤醒一些沉睡了很久的……守护者。』
我心里一凛。
『守护者？是粽子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系统卖了个关子，『宿主，真正的冒险，才刚刚开始。请做好准备，迎接属于您的天命吧。』
石阶很长，我们走了将近十分钟，才终于走到了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
我们站在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台的边缘，石台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而在石台的中央，矗立着一座高达数十米的青铜门。
那扇门，比我在七星鲁王宫见到的任何一扇门都要宏伟，都要古老。
门上没有复杂的雕刻，只有两个巨大无比的，用我们看不懂的文字书写的符号，散发着一股镇压万古的苍凉气息。
『这……这是什么门？』胖子仰着头，声音都在发颤，『这后面……该不会是通往仙界的南天门吧？』
张起灵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两个古老的符号，眉头紧锁，似乎在辨认着什么。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艰涩。
『这不是文字……这是……图腾。』
『图腾？』我和胖子异口同声地问道。
『嗯。』张起灵点了点头，『一种比文字更古老的，用来记录天地法则的符号。左边的这个，代表『星辰』。而右边的这个……』
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我。
『代表……『人皇』。』
轰！
我的脑子，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
人皇！
又是人皇！
这扇门，竟然与我的人皇血脉有关！
胖子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他指着那扇门，又指指我。
『小哥，你的意思是……这门……是为天真准备的？』
张起灵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看着那扇巨大的青铜门，看着那个代表『人皇』的古老图腾，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一种莫名的感应，从血脉深处传来。
那扇门……在呼唤我。
我下意识地抬起脚，向前走去。
『天真！』胖子一把拉住我，『你干嘛去？这门一看就邪乎，别乱来！』
『我……』我看着那扇门，喃喃道，『它在叫我。』
『叫你？』胖子一脸荒谬，『它叫你你就过去啊？它要是叫你跳下去，你跳不跳？』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张起灵，却突然开口了。
『让他去。』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松开了殿后的位置，走到了胖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胖子，从现在开始，你要习惯。』
『习惯什么？』胖子一脸不解。
张起灵的目光，穿过我和胖子，落在那扇宏伟的青铜门上，眼神悠远。
『习惯……跟在吴邪的身后。』
说完，他不再理会胖子，而是对我点了点头，示意我继续。
我深吸一口气，挣开胖子的手，一步一步，走向了那扇青铜门。
越是靠近，血脉中的那种悸动就越是强烈。
我能感觉到，门后，似乎有什么东西，与我同出一源，正在等待着我的开启。
终于，我走到了门下。
我仰起头，看着那巨大的图腾，伸出了我的右手，缓缓地，按在了冰冷的青铜门上。
就在我的手掌与青铜门接触的瞬间。
『嗡——！』
整座大门，连同我们脚下的圆形石台，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那两个古老的图腾，『星辰』与『人皇』，同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一青一金，交相辉映，将整个黑暗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力量，从门上涌入我的身体，与我体内的『人皇敕令神血』产生了共鸣！
『叮！检测到宿主接触到『人皇遗迹』，血脉浓度提升！』
『叮！解锁血脉天赋：『皇威敕令』！』
『皇威敕令：以人皇之名，敕令万物。宿主可消耗血脉之力，对非生命体下达不可违逆的指令。当前等级，可敕令『开』、『关』、『起』、『落』四字真言。』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疯狂响起。
而外界，胖子已经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我的妈呀！地震了！小哥，快跑！』
张起灵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没有看周围的震动，也没有看发光的青铜门，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锁定在我的身上。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探究，有恍然，最终，都化为了一种……近乎于宿命般的释然。
他看着被金光笼罩的我，看着那扇为我而震动的门，嘴唇微动，用一种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呢喃着。
『原来……是这样……』
『张家的使命……等待了千年的……不是一个秘密……』
『而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