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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夏沉默了,长久的沉默。

她看着缘一,看着他落在墓碑上的手,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继国家的演武场上,缘一兄长也是这样坐着。

然后以惊人之资下场打败了剑术老师,震惊了所有人。

缘一在继国家的地位也是在那一天改变的。

原来时间真的会改变很多事。

他依旧是那个沉默的天才,但千夏不再是那个踮脚望他的小妹。

他们之间隔着的,更是生与死、人与鬼的鸿沟。

“千夏,你走吧。”

缘一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种卸下所有重负的疲惫。

他没有抬头,视线依旧落在墓碑上,指尖轻轻摩挲着 “诗” 字。

千夏的喉结动了动,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涩得发疼。

她张了张嘴,想说 “我不走”,想说 “你再看看我”,可满心话终究说不出口:“缘一....... 兄长。”

那个称呼在舌尖滚了又滚,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这是她第一次这种语气呼唤他。

“不要再来找我了。” 缘一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割开了她最后一点幻想。

他终于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温和,只剩下一种清醒,“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

必杀...... 之。”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慢,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千夏知道,他从不说谎。

一旦转身,再相见时,他手里的日轮刀就会毫不犹豫地劈向她的脖颈。

千夏忽然笑了。

带着一种自嘲。

“兄长大人还是无法理解我吗?” 她抬手按住心口,虽然那里早已不会跳动,“果然是这样。你永远站在光里,连回头看一眼都不肯。”

“千夏,我理解你。” 缘一打断她,“我知道.......知道你变成鬼是以为那是唯一的出路。但理解,不代表认同。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既然理解,” 千夏猛地上前一步,眼里闪过一丝希冀,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兄长大人不如加入我们?

岩胜兄长一直念着你,我也...... 我们兄妹三人,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那位大人向来欣赏强者,以兄长的天赋,

他必定会接纳你,给你永恒的生命,再也不必受生老病死的苦!”

千夏没有发现自己越说越急,带着连自己都不信的渴望。

她知道这不可能,缘一兄长的剑,从诞生起就是为了斩鬼,可她还是想说,想试一试。

万一呢?

万一他累了,万一他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呢?

缘一看着她眼里的希冀,慢慢摇了摇头。

“千夏啊,” 他无奈道,“你明知这个问题的答案,何必再问呢。”

对的。

千夏的肩膀猛地垮了下去。她知道的。

从她喝下那位大人的血开始,从岩胜兄长舍弃人类身份开始,从缘一兄长举起日轮刀对着恶鬼开始,答案就已经写好了。

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这世间最亲的人,终究要站在对立面。

千夏后退一步。

失败了。最后一点念想,也碎了。

缘一看着她,忽然开口,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生命的意义,在于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出可以让人铭记的事。诗曾说,花期虽短,可开过就不算白活。永恒于我,毫无意义。”

他指着墓碑:“她活了短短二十三年,却让我记了一辈子。

那些在鬼杀队牺牲的队员,他们的名字或许会被遗忘,可他们守护过的灯火,至今还在亮着。

这才是活着的滋味 。

有痛,有暖,有开始,有结束,像这竹林里的风,会来,也会走,却真实得能摸到。”

千夏没有说话。她不懂。

她只知道,有限的生命意味着失去,意味着像诗一样,化作墓碑上的一个字,连温度都留不住。

而永恒,至少能抓住点什么,哪怕是仇恨,是孤独。

“你走吧。” 缘一再次开口,转过身,重新坐回墓碑旁,背影佝偻着。

千夏忽然觉得很累。

累得不想再争辩,不想再挣扎。

千夏最后看了一眼缘一的背影,看了一眼那块写着 “诗” 的墓碑,然后转身,一步步走出了竹林。

脚步踏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像在和过去的一切告别。

她知道,缘一兄长说的是对的,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千夏点了点头,转身就走,她在想这应该是见缘一兄长的最后一面了。

从此山高水长,他守着他的阳光与墓碑,她归于她的黑暗与仇恨,再不会有任何交集。

应该吧。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缘一的声音,很轻:

“千夏,多么可悲啊。”

千夏的身体猛地一颤。

可悲?

谁可悲?

是她吗?

为了所谓的永恒,放弃了作为人的资格,追逐着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的兄长,最终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还是说…… 他在为自己可悲?

为他永远无法理解的、岩胜与她的选择?

千夏的脚步顿了顿。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回头问问他,想质问他凭什么评判她的人生。

可最终,她还是挺直了背脊,继续往前走。

解释是多余的,争辩是无力的。

在他眼里,她早已是可悲的存在,不是吗?

走出竹林。

“千夏小姐!”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

千夏循声望去,只见碳吉正站在茅草屋的屋檐下,系着条灰扑扑的围裙,手里拿着一把刚摘的像是蓝色野菜的东西。

他显然是刚从厨房跑出来的,脸颊上沾着点面粉,鼻尖红红的,像是被灶火熏的。

“要不留下来吃顿饭再走?” 他真诚真诚地说道,

“我刚摘了些野菜,缘一先生说这个菜煮汤最鲜,再配上早上做的年糕,可好吃了!”

千夏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少年会挽留她。

大概是之前刚见面的时候,缘一叫过她的名字,所以他知道了千夏是谁。

吃饭吗?

千夏看了看一脸真诚地碳吉,擦去嘴角不存在的泪水。

“不必了。” 千夏别过脸,避开碳吉过于热情的目光,“我还有事,要走了。”

碳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被拒绝得这么干脆。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 是我唐突了吗?

对不起啊,我看缘一先生好像和千夏小姐很熟,还以为……”

“不是你的错。” 千夏打断他,语气缓和了些。

她看着碳吉那双清澈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这孩子活得太干净了,像一张白纸,不懂什么叫背叛,什么叫仇恨,什么叫身不由己。

他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她和缘一先生之间,早已不是 “熟不熟” 就能概括的。

“我真的要走了。” 千夏再次开口,“替我…… 谢谢缘一先生的招待。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朝着小镇的方向走去。

碳吉站在原地,看着千夏的背影渐渐远去。

他回头望了望竹林的方向,隐约能看到缘一先生依旧坐在墓碑旁的身影。

“缘一先生……” 碳吉小声嘟囔着,“千夏小姐好像不太开心呢。”

千夏走在小路上,脚步越来越快。

她想,就这样吧。

.......

碳吉轻手轻脚地走到诗的墓碑旁,原本想问问缘一先生要不要先吃点年糕垫垫肚子,可刚走到近前,他就愣住了。

夕阳的光斜斜地落在缘一先生的脸上。

聚光了缘一先生的脸。

缘一的脸颊上,正滚落着一颗颗水珠。

衣襟上,已经被渗透了。

是泪。

缘一先生在哭。

泪流满面,那双总是清澈平静的眼睛此刻红得像浸了血,里面翻涌着碳吉从未见过的痛苦,从未有过的脆弱。

“啊这……” 碳吉吓得往后缩了半步。

这可是他第一次见缘一先生哭泣。

在他心里,缘一先生是无所不能的。

能一刀劈开呼啸的山风,能一眼认出最刁钻的草药,能在恶鬼扑来的时候稳稳地护住他。

这样强大的人,怎么会哭呢?

怎么会有这样脆弱的一面?

这到底是怎么了?

碳吉手忙脚乱,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连一句完整的安慰想不出来。

“缘一先生,你、你没事吧?” 他结结巴巴地问。

缘一似乎这才察觉到有人,他猛地吸了吸鼻子,抬手用袖口胡乱抹了把脸。

那些汹涌的泪水被硬生生止住了,只是眼眶依旧红得厉害,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沙哑:

“没事。”

碳吉看着他发红的眼角,还有衣襟上未干的泪痕,哪里肯信。

他挠了挠头,忽然想起刚才千夏小姐离开时那落寞的背影,心里冒出一个猜测:“想必…… 缘一先生是和千夏小姐闹矛盾了吧?”

缘一愣了愣,看向碳吉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惊讶,他真的没想到这孩子能看出来。

沉默了片刻,缘一轻轻点了点头,叹息道:“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和千夏小姐聊完之后就变成这样了呀。”

碳吉理所当然地说道,蹲下身,学着缘一的样子坐在墓碑边,只是腰背挺得笔直,

“而且…… 千夏小姐走的时候,看起来也很难过,好像有什么心事压着似的。”

碳吉顿了顿,看着缘一依旧紧锁的眉头,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想必千夏小姐,也是对缘一先生很重要的人吧。”

缘一又把目光放在墓碑上,过了很久,才轻轻 “嗯” 了一声。

是很重要的人。

是血脉相连的妹妹,是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他拼尽全力想拉回光明,却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向黑暗的亲人。

碳吉看着他落寞的侧脸,心里忽然有点难受。

他想起村里的阿婆说过,有些事憋在心里会生病的。

于是碳吉鼓起勇气,抬头看着缘一:“缘一先生,能否说说呢?

以前总听别人说,有心事的人就把心事说出来,这样会好受很多。”

说完,他又怕自己唐突了,冒犯到了缘一,连忙摆手:“要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我、我就是随便说说……”

缘一转过头,看着碳吉那双写满真诚的眼神 。

那时的他,也不懂什么叫迂回,什么叫隐瞒,心里想什么,就会直直地说出来。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唉,其实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缘一说的很轻,带着一种近乎释然,

“事情要从很久以前说起……”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层层竹林,看到了继国家,看到了那个可爱的小女孩。

“千夏是我的妹妹。”

......

千夏本来想着再回到城镇里去,刚走到路边岔口。

千夏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老爹!你醒醒啊老爹!”

是那个假小子的声音。

不会错的。

千夏走了过去,看着这个小家伙。

早上在镇上,这孩子偷她玉佩被抓包时,倔强的跟头牛似的,可现在呢?

千夏只能看到绝望。

老槐树下,假小子死死抱着一个老汉,那老汉胸口插着一支生锈的箭矢。

“别死啊老爹!” 假小子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老汉脸上。

“你说就去城外收点碎木片,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啊……”

她忽然像疯了一样,在怀里胡乱摸索。

很快,她掏出一个油乎乎的纸包,里面裹着几枚铜板,还有一串化了大半的糖葫芦。

“你看!”

“你看啊老爹,你总说年轻时吃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那甜味……”

“你醒醒尝尝啊……” 她把糖葫芦往老汉嘴边凑,

“呜呜呜…… 你睁眼看看啊老爹……”

任她怎么塞。

都总会从老汉的嘴里掉出来。

千夏通透世界看得清楚 。

老汉后颈有被钝器击打的痕迹,腰间的钱袋被割破了,空空如也,显然是遇到了流寇。

这战国时期,兵戈四起,流寇比鬼还多,一个手无寸铁的老汉,独自出城本就是拿命去赌。

人命在这个时代里,轻得不如一根草。

“爹……”

假小子 的呜咽声低了下去。

“爹…… 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吵架了…… 再也不偷东西了…… 你回来好不好……”

她的世界里,老爹就是天。天塌了,她就什么都没了。

也就在这时,千夏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于是千夏走到假小子的身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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