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无”。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物质，没有能量，没有概念，没有“存在”与“非存在”的分别。
林陨的“意识”，或者说那一点维系着“我”之概念的微光，便悬浮于这样的境地。它失去了所有外在的参照，甚至连“思考”这一行为本身，都因为缺乏载体和对象而近乎停滞。它只是一点纯粹的本源意念，一种历经万劫而不磨的、对“超脱”的执着。
在这极致的虚无中，那由《混沌归墟经》和归墟试炼共同作用形成的、与林陨意识紧密相连的“感知”，开始发生一种玄之又玄的变化。
它不再向外探寻——因为外界空无一物。
它开始向内……或者说，向“下”沉潜。
仿佛一颗投入绝对平静湖面的石子，他的这点意识微光，荡开了无形的涟漪，开始向着这“虚无”本身的“深处”沉降。
这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移动，而是一种维度上的跌落，一种对“存在”基底的回溯。
然后，他“看”到了。
不，并非用眼睛，而是一种超越了所有感官的、直接作用于认知层面的“呈现”。
一段……或者说一幅……庞大到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的“记忆”？或者说“记录”？
那是这个模拟世界，乃至其背后所代表的、某个真实宇宙的……完整“生命周期”！
他的意识，仿佛被拉成了一条无限长的线，贯穿了这条时间轴的始终。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极致的“热”与“密度”。一个无法用任何现有物理学概念描述的“点”，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狂暴到极致的所有物质和能量。这就是开端，是“奇点”，是时间和空间的起点。
然后——
“轰！！！”
无法形容的大爆炸发生了！
不是声音，而是规则的诞生，是维度的展开，是基本力的分离！物质和能量以超越光速的速度疯狂膨胀、冷却。夸克结合成质子中子，原子核捕获电子形成最初的氢和氦……原始的宇宙汤在规则的编织下，逐渐成型。
星辰，开始点燃。
第一代恒星，巨大而短暂，在疯狂的核聚变中，锻造出更重的元素，然后在辉煌的超新星爆发中，将这些生命的种子洒向冰冷的星云。星云凝聚，第二代、第三代恒星诞生，行星系统形成……
他的意识掠过一片初生的星云，看到引力如何像一双无形的手，将尘埃和气体塑造成旋转的盘状结构，看到原恒星在中心点亮，看到行星在吸积盘中碰撞、融合、定型。他仿佛能听到星风吹拂的呼啸，感受到物质碰撞时释放的磅礴能量。
生命，在看似偶然却又蕴含着必然的宇宙法则下，于一颗颗条件适宜的行星上，悄然萌发。
从简单的有机物分子，到能自我复制的原始生命；从单细胞到多细胞；从海洋到陆地；从蒙昧到文明……无数种生命形式在各自的星球上演化，绽放出令人惊叹的多样性。
他“看”到一个海洋星球，巨大的水生生物在深海中发出幽暗的生物光，编织出绚烂的生态网络；他“看”到一个气态巨行星的卫星，冰层之下，依靠地热发展的硅基生命构建着宏伟的水晶城市；他“看”到类人种族建立起辉煌的魔法文明，精神力场干涉现实，浮空城遮蔽天空；他“看”到科技种族将触角伸向星空，曲率引擎撕裂空间，探索着宇宙的边疆……
战争与和平，爱与恨，创造与毁灭，希望与绝望……无数文明的史诗，无数个体的悲欢，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微弱，却又无比真实地传递到他的感知中。这些文明的兴衰，如同恒星的生灭，构成了宇宙宏大叙事中一个个跳跃的音符。
鼎盛，辉煌。
某一个时刻，他似乎感知到这个宇宙的文明达到了一个巅峰。某个强大的联合体几乎探索了整个可观测宇宙，理解了绝大多数物理规律，甚至开始尝试修改宇宙常数，触摸到了“神”的领域。知识的边界被无限拓展，能量的运用出神入化，个体与集体的智慧光芒照耀星海。
然而，盛极而衰，是刻印在宇宙底层的铁律。
他“感受”到，宇宙的膨胀在加速。起初很微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加速变得越来越明显，不可逆转。
星系之间的距离被无情地拉大。原本繁华的星际航道变得漫长而孤寂。宇宙的背景温度在持续下降。可利用的自由能源正在减少。
“热寂”的阴影，开始悄然笼罩。
那些辉煌的文明最先察觉到危机。他们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抽取真空能量、制造戴森球包裹恒星、甚至试图打破维度壁垒寻找新的能量源……有的文明在绝望中陷入疯狂，进行着最后的享乐或破坏；有的文明试图将自身意识上传到机械，以求另一种形式的“永生”；有的文明建造了巨大的“方舟”，试图逃离这个正在死去的宇宙，前往传说中的其他宇宙泡沫……
但这一切，在宇宙尺度的法则面前，显得如此徒劳。
恒星一颗接一颗地熄灭，先是质量最大的蓝巨星，然后是类似太阳的黄矮星，最后连燃烧最持久的红矮星也耗尽了燃料，化为冰冷黑暗的白矮星、中子星，或是彻底坍缩成连光都无法逃逸的黑洞。
星系的光芒黯淡下去。星际尘埃云不再孕育新的恒星。宇宙的尺度变得无比空旷，寒冷。
黑洞成为了宇宙后期的主角。它们吞噬着一切残余的物质，甚至相互合并，发出震颤时空的引力波。但即便是黑洞，也并非永恒。通过霍金辐射，它们也在极其缓慢地蒸发，质量流失，最终……在一场无声的爆发中，彻底消散。
物质的结构开始变得不稳定。质子，这种构成原子核的稳定粒子，其寿命也并非无限。在遥远的未来，质子也会衰变。构成星辰、生命、文明乃至观测者自身的基石，开始崩解。
宇宙，变成了一片由基本粒子、光子和越来越稀薄的黑洞组成的、冰冷、黑暗、死寂的坟墓。
最后，连最后一丝热运动都停止了。温度无限趋近于绝对零度。熵达到了最大值。没有任何形式的能量传递，没有任何秩序可言，没有任何变化发生。
一切，都停止了。
这就是……热寂。
宇宙的终极归宿，所有故事、所有生命、所有物质、所有能量的……终点。
林陨的意识，完整地、身临其境地体验了这从创世到热寂的全过程。那辉煌的诞生，那壮丽的生命历程，那绝望的衰亡，那冰冷的终结……一切的一切，都如同他自己的亲身经历，深深地烙印在他的意识核心最深处。
没有悲伤，没有恐惧，也没有感慨。
在体验了这完整的宇宙轮回之后，一种前所未有的、超越个体情感的明悟，如同初升的朝阳，驱散了所有的迷雾。
“终结……即是伊始……”
他“看”到了。
在那片绝对的、连时间都失去意义的、热寂之后的死寂虚无中，在那熵值达到最大、再也无法产生任何差异和变化的“永恒”之中……一种无法用现有科学解释的、超越所有已知法则的“涨落”，发生了。
并非物质的聚集，也非能量的爆发。
而是……“可能性”的重新萌发！
是“无”中，自发地、随机地，诞生了新的“有”！
一个全新的、蕴含着无限可能性的“奇点”，在旧宇宙的坟墓中，如同幽灵般悄然浮现。
它可能源于旧宇宙残留的某些超越理解的量子信息，可能源于多维空间的扰动，也可能……仅仅是因为“无”本身的不稳定，因为“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更基本的宇宙属性？
无法理解，无法解释。
但它就是发生了。
就像他之前在自身力量深处，于绝对的“损”中，硬生生点亮的那一点“存在”的微光！
这并非简单的循环，而是一种……“轮回”！是宇宙尺度的、从“存在”到“虚无”，再从“虚无”到“存在”的宏大轮回！
“归墟……”林陨的意识中，流淌过这个明悟，“并非纯粹的毁灭与终结……它更是……‘重启’的必需前提！”
“没有旧宇宙的彻底寂灭，没有将所有物质能量法则归于最原始的‘无’，又如何能洗去所有旧的‘烙印’，为新的‘奇点’，新的‘大爆炸’，新的宇宙纪元……腾出舞台？！”
“毁灭，即是创造的开端。”
“终结，蕴含着新生的种子。”
“归墟……是宇宙保持‘活力’，能够不断‘轮回’的关键一环！”
这一刻，他对“归墟”的理解，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深度。它不再是冰冷的、令人恐惧的终结象征，而是宇宙宏大生命节奏中，一个必要且充满“生机”的阶段！
正如冬日万物凋零，是为了积蓄力量，等待春天的再次萌发。宇宙的热寂与归墟，是为了在绝对的“无”中，孕育下一次更加绚烂的“有”！
他的《混沌归墟经》在这股宏大领悟的冲击下，自发地开始了更深层次的运转和蜕变。那暗金色的归墟之力，不再仅仅蕴含着“吞噬”与“终结”的真意，更开始融入一种“包容”、“承载”、“等待”乃至“孕育”的韵味。
他体内那点代表“我”之存在的意识微光，在这一刻，仿佛与那在热寂虚无中诞生的新“奇点”产生了共鸣！
光芒，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孤独。它仿佛连接上了那支撑着无数宇宙生生不息、轮回不止的……最本源的“道”！
一种圆满、通透、与大宇宙呼吸同频的玄妙感觉，充斥着他的意识。
他明白了归墟试炼的真正目的。不仅仅是考验他能否在寂灭中生存，更是要让他亲身经历、并最终理解这“寂灭轮回”的至高奥秘！
唯有理解，方能掌控。
唯有包容终焉，方能超越终焉。
他的道心，在这宇宙轮回的景象洗礼下，变得更加浩瀚，更加稳固，仿佛扎根于无数宇宙生灭的基石之上，再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动摇。
也就在他彻底明悟的这一刻——
周遭那绝对的、模拟出的热寂“虚无”，开始如同潮水般退去。
不，不是退去，而是被他那蕴含着新生“奇点”意境的意识微光，自然而然地……“排斥”开了。
试炼，即将迎来终局。
（第四百零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