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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燠的指尖在阿枣颈间的玉佩上顿了顿。

晨露顺着玉面的牙印往下淌,她这才注意到,小狐狸原本油光水滑的皮毛如今泛着枯涩的灰,前爪搭在她手腕上时,骨节硌得人生疼——活像攥着把晒透的干柴。

\"阿枣。\"她轻轻唤了声,小狐狸原本半闭的眼睛勉强睁开条缝,尾巴有气无力地扫过她手背,却连蜷成毛球的力气都没了。

程砚蹲下来,掌心托住阿枣软塌塌的肚皮,眉峰皱成两座小山:\"前日还能偷我酿的桂花蜜,今儿怎么连爪尖都凉透了?\"

安燠喉头发紧。

她想起三天前阿枣扒着她账本偷舔朱笔,墨汁沾了满脸还冲她歪头笑;想起昨日清晨它叼着半块糖画,非要塞进她嘴里,自己却只肯舔糖渣。

可现在...她伸手探向阿枣额心,指尖触到的不是往常暖烘烘的狐火,而是冷得渗人的阴寒。

\"我去查系统残影日志。\"她突然站起来,外袍下摆扫过程砚手背,\"这七日它每夜梦呓,系统不可能没记录。\"

程砚欲言又止,看着她快步走向书房的背影,把到嘴边的\"先喝碗热粥\"咽了回去——他知道安燠这副\"咬着后槽牙硬撑\"的模样,是真急了。

书房的檀木柜里,系统残留的光片在她掌心浮起。

安燠屏住呼吸,看着那些断续的数据流拼凑成画面:五百年前的雪夜,青砖铺就的长街上,孩童攥着野山果的手垂在身侧,祈愿石在天兵的法相下碎成齑粉。

愿力如洪水般席卷而过,却有个豆大的光团死死扒着碎玉,那是个奶声奶气的哭腔:\"娘说...等杏子熟了,要给囡囡过五岁生辰...\"

\"是执念之灵。\"安燠的指尖发抖,光片在她掌心裂成星屑,\"祈愿石碾碎时,所有愿力都被佛门收走,只有它...它连名字都没留下,就这么飘了五百年。\"

\"所以它总喊'娘'?\"程砚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什么,\"前晚我守夜,它缩在我靴筒里哭,说'娘的手炉凉了,囡囡不冷'。\"

安燠转身时眼眶发酸。

程砚的外衣还沾着晨露,发梢挂着片未抖落的草叶——他定是天没亮就去山后了。

她忽然想起前日山民说,山神爷蹲在杏树下半天没动,原是在等最甜的那串杏子。

\"我本想走往生偿付司的流程。\"她摸出腰间的玉牌,那是信用偿付总局主官的凭证,\"可昨日我提'补录魂籍',它缩在你脚边抖成毛团...\"说到这儿她顿住,喉结动了动,\"它不信制度,只信那块沾着眼泪的玉佩。\"

程砚伸手替她擦掉眼角的湿意:\"那便不走公账。\"

安燠愣住。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日喝桂花粥\"而不是违背天序新规。

她望着他眼底的认真,突然笑出声:\"山神大人知不知道,私设因果锚点要扣三年俸禄?\"

\"扣就扣。\"程砚从袖中摸出个红布包,打开是颗裹着金箔的定身桃核——正是她上个月签到得来的,\"前日看你收系统奖励时眼睛发亮,我就偷偷记着了。\"

原来他早注意到她把桃核当宝贝收进锦盒,原来他记得她翻《因果录》时嘀咕\"这玩意儿说不定能当胶水粘魂体\"。

安燠喉咙发紧,接过桃核的手微微发颤。

她蹲在阿枣常卧的软垫前,用指甲在棉絮里抠了个小坑,将桃核埋进去时轻声道:\"小馋猫,这是给你的'定魂糖',甜得很。\"

程砚已经捧着个粗陶碗过来,温奶表面浮着层薄油,三颗野山果洗得发亮,果蒂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山脚下王婶说,五百年前那城的孩童节礼就是这样。\"他挠挠头,\"我让风灵翻了半座山,才找到和当年同品种的野杏。\"

安燠接过碗的手顿住。

野杏在碗里摆成歪歪扭扭的星图,最大的那颗压在最下边——像极了母亲藏起最甜的果子,把最饱满的留给孩子。

她忽然想起阿枣前夜的梦呓:\"娘,星星掉碗里了...\"

\"你还说自己是粗汉。\"她吸了吸鼻子,转身去取墙上的红布,\"程大人私调地脉查梦,该当何罪?\"

\"算工伤。\"程砚抄起钉耙去钉木架,铁齿上还沾着晨露,\"补假条的时候,夫人可要批双倍蜜饯。\"

两人的动作渐渐快起来。

红布条在檐下飘成火焰,程砚举着钉耙挂灯笼时,铁齿尖的彩布歪歪扭扭,活像根插满花的擀面杖。

安燠挂完最后一串野菊,回头正看见他踮脚调整灯笼高度,后颈沾着草屑,活像只偷了鸡的熊瞎子。

\"移动粮仓。\"她突然喊他。

程砚回头,灯笼的暖光漫过他眼角的细纹。

\"等阿枣醒了,\"安燠摸着腰间的账本,嘴角翘起个小弧度,\"咱们给它记笔'生辰账'——用蜂蜜换野杏,用彩布换眼泪,利息...就用一辈子的团圆。\"

程砚笑着点头,钉耙\"当啷\"砸在地上也没察觉。

他望着安燠在暖光里忙碌的背影,忽然觉得五百年的守山岁月,原来都是为了等这一刻:风里飘着奶香味,檐下挂着红布条,而他的小狐夫人,正弯着腰给小狐狸理毛,发间的珠钗在晨光里闪成星星。

阿枣在软垫上动了动,埋着桃核的棉絮下泛起极淡的青光。

它的尾巴轻轻卷住安燠的手腕,喉间发出细弱的呜咽,像是在说\"暖\",又像是在说\"等\"。

窗外的山雀扑棱棱飞过,衔走片飘落在地的红布。

程砚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野杏,抬头时正看见安燠把最后一盏灯笼系紧。

那灯笼晃了晃,暖黄的光漫出来,将整间屋子都染成了蜜色。

日头渐渐西沉。

灶上的奶锅开始\"咕嘟\"冒热气,野山果在碗里泛着水润的光。

程砚把最后一串野菊挂在门框上时,听见安燠轻声哼起首没听过的调子——是五百年前那座小城的童谣,带着点生硬的旧腔,却甜得像化不开的蜜。

阿枣的睫毛颤了颤。

它在睡梦里,似乎闻到了熟悉的奶香味,摸到了暖烘烘的手炉,还有...还有娘说的,杏子熟了的味道。

阿枣的睫毛在月光下颤了三颤。

它原本半阖的眼尾忽然绽开,琥珀色的瞳仁里映出跳动的烛火——那是安燠特意翻出的、程砚去年用野蜂蜡手作的蜜蜡灯,此刻正搁在矮几上,将整间屋子烘成蜜色。

奶锅里的热奶\"咕嘟\"冒了个泡,混着野杏的甜香漫过来,阿枣的鼻尖动了动,前爪无意识地抠了抠软垫——那里埋着安燠今早偷偷塞进去的定身桃核,此刻正泛着若有若无的暖光。

\"醒啦?\"安燠蹲下来,发间珠钗轻晃,在阿枣额心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故意没穿官袍,只着月白家常衫子,腕间银镯磕在矮几上,叮铃一声,像极了五百年前那座小城巷口的糖画摊。

程砚不知何时凑过来,宽大的手掌虚虚护在阿枣身侧,指节上还沾着方才挂灯笼时蹭的红漆,活像沾了蜜的熊爪。

阿枣的尾巴尖抖了抖。

它望着碗里摆成星图的野杏——最大的那颗压在最底下,果蒂上的泥土还带着山风的凉——喉间突然滚出一声极细的呜咽。

那呜咽像根线,轻轻扯动了记忆里的茧。

安燠看懂了它的呆怔,伸手将颈间玉佩按在它心口:\"今天不报销,不登记,不考核——\"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月光,\"今天,你是安家的小崽。\"

话音未落,阿枣颈间的玉佩突然发烫。

定身桃核在软垫下共鸣,泛起青蓝色的光雾。

阿枣的狐耳猛地竖起来,破碎的画面如潮水涌来:青砖长街覆着厚雪,戴虎头帽的小女娃攥着半颗野杏,指尖冻得通红;穿粗布袄的妇人蹲下来,把她冰凉的手塞进自己心口,哈着气道\"囡囡再忍忍,等祈愿石显灵,娘给你买最大的糖画\";天兵的法相踏碎青石板,祈愿石在脚底下裂成齑粉,妇人被掀翻在地,却拼了命把女娃往墙根推,最后那句\"若有人替我儿过一次生辰,我愿魂散不怨\",混着血沫溅在碎玉上。

\"娘——\"

阿枣的嚎哭撞碎了满室温情。

它扑进安燠怀里,皮毛上的阴寒化作滚烫的泪,大滴大滴砸在月白衫子上。

程砚手忙脚乱去摸帕子,却见那些泪水落在玉佩上,竟凝出一颗豆大的光团——是带着蜜香的愿核,在两人掌心忽明忽暗。

护灵碑在院外突然震颤。

这方本应只记录仙妖功绩的玄铁碑,此刻竟自动浮起金纹,笔锋苍劲:【非编制灵体·阿枣·信用绑定成功:以五百年执念为契,以安家温情为偿,时效:一生】。

程砚望着碑上字迹,喉结动了动:\"你不是在救它......\"他伸手替安燠擦掉脸上的狐毛,\"你是在告诉所有被遗忘的人,有人记得。\"

安燠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她刚要开口,窗外的风突然停了。

檐下的灯笼无火自灭。

程砚的熊耳本能地竖起来——作为守山共主,他能清晰感知到地脉的异常:方才还活泼的山风像被掐断了线的风筝,山雀的夜鸣卡在喉咙里,连灶上热奶的咕嘟声都弱了几分。

阿枣猛地抬头,瞳孔缩成细线,映出天际一道极细的黑线——似有什么无形之物,正透过云层的裂缝,死死盯着这场\"不合天律\"的私祭。

\"程砚。\"安燠的声音突然冷静。

她能感觉到怀里的小狐在发抖,更察觉到阿枣颈间的玉佩正渗出极淡的黑雾——那黑雾裹着怨毒,顺着她的指尖往血管里钻。

系统残影在识海一闪,机械音带着杂音:【警告:检测到\"执念反噬\",来源:被抹杀的祈愿法则】。

程砚的钉耙已经抄在手里。

他挡在安燠身前,熊妖的本体威压漫出来,震得窗纸簌簌响:\"什么东西?\"

\"不是来杀我们的。\"安燠摸出腰间的信用玉牌,牌面竟泛起裂纹——这是她主官身份被天道规则警告的征兆,\"是来要债的。

五百年前祈愿法则被佛门收走时,它吞了太多未偿的愿力。

我们替阿枣圆了愿,等于掀了它的债台。\"

黑雾突然浓了几分。

玉佩\"咔\"地裂开道缝,腐臭的怨气混着婴儿啼哭涌出来。

阿枣尖叫一声,狐毛根根倒竖,却死死用身体护住安燠的手腕——那是它方才哭时抓出的红痕。

程砚的钉耙尖冒起金光,正要劈向黑雾,安燠却按住他手腕:\"别急。\"她低头看向怀里的小狐,眼尾还沾着泪,\"它要的不是命,是......\"

\"是承认。\"阿枣突然开口。

它的声音带着孩童的奶音,混着五百年的沙哑,\"它要这天地承认,那些没被听见的愿望,也算数。\"

院外的护灵碑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方才记下的信用绑定铭文如活物般窜上夜空,将那道黑线逼退三分。

程砚望着这幕,突然笑了:\"夫人,咱们这算...替天还债?\"

\"算。\"安燠捏了捏阿枣的耳朵,小狐立刻用脑袋蹭她手心,\"而且利息是——\"

话音未落,黑雾突然凝成一只无形的手,\"啪\"地拍在窗棂上。

整间屋子的烛火同时熄灭,只剩护灵碑的金光和阿枣颈间的愿核,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阿枣打了个寒颤,体温突然烫得惊人,缩成毛球往安燠怀里钻:\"疼......\"

\"别怕。\"程砚点燃火折子,借着火光,他看见阿枣颈间的玉佩裂缝里,黑雾正蛇一般游走,每爬过一道纹路,就发出一声断续的啼哭——像极了五百年前,那个被踩碎在青石板上的、没说出口的\"娘\"。

安燠摸了摸阿枣滚烫的耳尖,又看了看程砚染着红漆的手掌。

她突然笑了,把小狐往怀里拢了拢:\"睡吧,小崽。

等天亮......\"

等天亮会怎样?

她没说完。

因为窗外的黑雾又浓了几分,而阿枣的体温,正在她怀里,烧得越来越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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