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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的黑暗如同厚重幕布,逐渐被一缕微弱却坚定的意识撕开。苏尘并没有猛地惊醒,而是在一种奇异的、近乎漂浮的清明感中缓缓“浮”上意识的表层。

身体是软的,沉得像灌满了铅,每一次轻微的呼吸都牵扯着肋下残留的隐痛——那是寒螭针毒强行拔除后的“空窗期”,虽然不再有跗骨之蚀的阴寒,但经络的虚弱感真实而顽固。肩头的伤口传来阵阵结痂愈合的酥麻和拉扯感,提示着不久前那场惨烈的对决。

然而,与身体的沉重疲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大脑。

意识如被佛光洗濯过的水晶,剔透、冷静、运转得异常迅捷。过往的迷惘、愤怒、被命运推着走的仓促感,仿佛在昏迷的深处被剥离、沉淀,留下的是更为坚硬的清醒内核。他清晰地记得世界安定值和编辑兴趣值的冰冷规则,记得作者笔下那根名为“剧情”的提线,更记得苦禅大师那蕴含无穷奥义、带着不动因果佛力的注视。

这一切并未带来绝望,反而…如同在一座巨大而陈旧的宫殿废墟中,首次点燃了一盏足够明亮的风灯。瓦砾依旧是瓦砾,断壁残垣触目惊心,但至少,他能看清每一块砖石的轮廓,感受到脚下陷阱的阴冷气流了。

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丙字七号营房那熟悉又低矮的棚顶,鼻间是混杂着劣质草药、汗味和一丝极淡檀香的复杂气味。视线转动,看到王津老头像个没骨头的虾米缩在角落的草铺上,抱着空了的酒葫芦打鼾;林风则抱膝坐在不远处的篝火余烬旁,正笨拙地往炉膛里添着柴,火光映亮了他眉宇间一丝焦灼和压抑的急切;林雨斜靠在哥哥身旁的包裹上,小脸依旧苍白,但气息平稳,手里捧着一本崭新的、明显是基础功法口诀的粗糙书册,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理解着那些拗口的文字。她似乎感觉到视线,抬起头,看到苏尘睁眼,虚弱的大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喜。

“苏大哥!你醒了!”她的声音带着大病初愈的沙哑,却充满了活力。

林风猛地抬头,动作大得差点踢翻火堆,他两步抢到苏尘草铺前,声音带着激动后的紧绷:“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疼?”

王津的鼾声也戛然而止,浑浊的老眼睁开一条缝,瞥了苏尘一眼,哼唧道:“臭小子,睡挺香啊?差点睡过头把棺材本都给老子睡进去!”话虽难听,那放松下来的神情却藏不住。

“死不了。”苏尘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沙哑,但吐字清晰,眼神锐利地扫过三人,“我昏迷了多久?外面的情况?”

林风赶忙递上水囊,快速道:“苏大哥,你昏迷了两天两夜!石林淘汰战结束了,营地里的伤员基本都处理完毕,昨天起,丙区的日常训练就正式开始了!”

苏尘心里咯噔一下。两天!虽然苦禅大师佛力逆天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这宝贵的两天时间,他和整个小队都缺席了训练营初期最重要的适应和打基础阶段!

“我们落下了多少课?”苏尘沉声问,目光落在林雨手中的书册上,那封面写着《基础引气诀》的印刷体字样。

林风脸色有些难看:“基础吐纳讲解、营地生存条例、石林地脉特性分析…还有最重要的《基础拳桩十二式》和《基础步法解构》,这些都讲完了。今天上午讲的就是《基础引气诀》,下午…好像是分组对抗预演…”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在小小的丙字七号营房。基础没打好,后续的所有修炼都如同建在流沙上的堡垒。更何况他们还顶着“丙等”资源的名头,本就落后他人一步,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就在这时,营房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被一根指头很“讲究”地推开了。一张堆满了市侩笑容,带着三分得意、七分肉疼的脸探了进来。

“哟呵!苏老弟醒了?吉人自有天相,吉人自有天相啊!”诸葛明笑呵呵地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看着就沉甸甸的粗布包裹,另一只手则捏着几片质地明显比林雨手中好得多的玉简。他的衣着依旧光鲜,腰间那枚象征管事身份的玉佩甚至换了根更贵的丝绦系着,整个人透着一股刚捞到大油水儿的餍足。

王津哼了一声,翻个身假装没看见。

“诸葛管事?”苏尘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大脑却在超速运转,结合这胖子此刻的气场和小队面临的困境,几乎瞬间猜到了对方的来意,“有事?”

“嘿嘿,没事就不能关心关心新晋的丙区魁首了?”诸葛明晃悠过来,眼睛滴溜溜在苏尘脸色和林家兄妹身上扫过,压低了些声音,“苏老弟啊,托你的福,之前那场赌局……嘿嘿,承蒙大家看得起,下了点小小的注在你们仨身上……”他搓着手指,脸上得意之色更浓,“小有斩获,小有斩获!”

苏尘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了然于心的弧度。赌局?是了,他在石林初期的表现,尤其是被苏然“绝境反杀”的场面,想必让赔率变得很有趣。看来这诸葛胖子狠狠吃了一波红利。

诸葛明见苏尘神色,知道对方已明白,便不再卖关子,将手中的粗布包裹放下,发出沉闷的响声(显然是能量晶石一类物资),又将那几枚玉简放在苏尘草铺旁:

“咱们丙区兄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看你们几位这几天休养,落下了课,老哥我于心不忍啊!这不,刚从几位热心的‘师兄’(他语气加重)那里,换来了一些营地里刚讲过的基础训练资料的复刻玉简——《基础拳桩十二式详解》、《基础步法解构图谱》、《石林地脉特性与规避要点》!还有最重要的,《基础引气诀》的精要心得!这可是好几位讲师讲的精华汇总!”

他指了指那粗布包裹:“这里面呢,是三十块下品灵沙,不算多,但能撑几天饭钱药钱。另外,还有一份丙区后勤处新发布的《每日基础训练强化纲要(前七天)》,虽说没丙上的那份细致,但也大差不差,让你们能跟上进度,至少…别拉太远嘛!”

诸葛明说得慷慨激昂,仿佛掏了自家棺材本。但苏尘清醒地感知到一种“投资”和“风险对冲”的意图。自己在淘汰战的表现,尤其是最后惨胜苏然,在这丙区“贫民窟”里算是异军突起,值得下注。此刻给予帮助,是雪中送炭的情分,将来若自己真有起色,便是善缘。若自己就此废了,这点付出对他这刚发横财的管事来说,也伤不了筋骨。

“多谢诸葛管事。”苏尘没有虚伪推辞,坦然接受。资源就是命脉,这点雪中送炭的情分,他记下了。他拿起那份《每日基础训练强化纲要》的粗糙纸卷扫了一眼,上面罗列着每日体能、实战、感知训练的强度要求,确实比丙等基础标准高了一截,接近乙下的强度。

“小事,小事!”诸葛明笑得见牙不见眼,“苏老弟好好养伤,早日恢复!你们这个小队啊,我看好得很!”他目光在苏尘冷静锐利的眼神上停留了一瞬,心底莫名一凛,仿佛对方能把自己这点小心思看得通透。他赶紧打了个哈哈,借口“后勤繁忙”溜之大吉。

营房内重新安静下来。

林风看着地上的包裹和玉简,眼中燃起斗志:“太好了苏大哥!有了这些,我们就能把落下的课补上!”

林雨也用力点头,尽管气色虚弱,但眼中是对知识的渴望。

苏尘撑着还有些发软的胳膊,缓缓坐起身。身体的虚弱感依旧,但脑海中那盏名为“清醒”的风灯却越发明亮。他看着玉简、资源,还有身边三个历经波折却未曾真正散开的同伴,一种冰冷的、带着算计的决绝在心中滋生。

落下的课必须补上,而且要更快、更好!

诸葛明的“投资”,就是他们此刻起步的原始筹码。

作者的剧本?世界的规则?冰冷的数值?

他想拆掉它!一块砖一片瓦地,从这条看似最卑微的“丙区补课”路上,寻找撬动命运的缝隙!

“嗯,”苏尘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某种磐石般的重量,“从现在开始,一步都不能再慢。”

他的目光掠过包裹里的几枚玉简,精准地挑出那枚记录着《基础引气诀》精要心得的,又看了一眼营地窗外,此刻正是午后,天光尚好。

“林雨,你先看看这份心得,结合王津老师之前教的,尝试感知引气入体,不必急于求成,把基础理解透彻,尤其是‘气感定位’部分。”

“林风,你力量底子好,先拿《基础拳桩十二式详解》练体稳基,一个时辰后,跟我过招,我要亲自看看你的进度和发力问题。打熬筋骨!”

“王老师…”苏尘看向角落里装睡的老头,“酒醒了之后,麻烦您用最市井的方式,帮我们把石林地脉那点破事儿再捋一遍,特别是那些犄角旮旯、光线阴暗、容易藏规则…呃…藏陷阱的地方。”

王津翻了白眼,咕哝道:“压榨老头子…心狠手辣!”但也没真拒绝。他活得太久,太知道这时候该干什么。

至于苏尘自己?他拿起一枚空白玉简,指尖凝聚微弱的一缕精神力(虽经佛力温养,远未恢复),眼神锐利如刀,开始在玉简上飞速刻录。

他刻的正是那份《每日基础训练强化纲要》。但在他落笔之处,纲要的旁边空白处,却多出了密密麻麻、结构精巧的微型符文和数据公式——那正是他基于自身对规则缝隙的理解,结合纲要中强度要求的漏洞推演!他在计算每一个训练项目耗费的“世界安定值”阈值波动范围,在标定其中可能“夹带私货”(比如在极限体能冲刺时同时引导外界散逸灵气淬体,或在极限压力感知训练中精准定位微弱规则缝隙)的空间!

落下的课要补,但不是墨守成规地补。

资源要用,但不是只用来当填鸭的饲料。

诸葛明的“善缘”要承,但更重要的,是利用这暂时的资源,去撬动规则缝隙下更深远的力量!

阳光透过破窗,斜斜地照射在苏尘苍白却神情专注坚毅的侧脸上,在他手中的玉简上投下跳动的光影。那光影之中,刻录的仿佛已不仅仅是一个训练计划,而是一个觉醒的反抗者,在这座巨大废墟之上,用“清醒”作为武器,勾勒出的第一份微小却足以致命的反击蓝图。

丙区补课,正式开始。这一次,是在清醒地挖掘这条名为“变强”的路途上,一切可以被利用的缝隙和可能。目标,直指那个冰冷无情的“编辑后台”。

番外:枯燥的练场,谶言渐起

日子在近乎严苛的补课节奏中滑过三天。

丙字七号营房内,汗味弥漫,拳风呼啸,间杂着王津那将“石林地脉规避要点”讲成市井黑话的独特腔调。靠着诸葛明雪中送炭的玉简和不要命的苦练(尤以林风打熬肉身最狠),小队总算在第三日黄昏时分,踉跄着追平了落下的进度。

然而,当最初的追赶劲头过去,当日常训练的铁幕真正落下,一种粘稠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平淡感,如湿雾般在营地丙区弥漫开来,尤其是苏尘这类略有所成的“精英”中。

清晨雷打不动的,是皮肉的苦刑——负重奔袭抗打练耐力。强度不欺,但对已入气境的苏尘而言,不过是重复捶打筋骨,远不及谷底模仿凶禽时生死间迸发的潜力飙升。讲师们拆招解劲也算精到,却止步于“形”,无法触及苏尘感知规则缝隙后,那“气”与“势”于虚无中的玄妙流转。

上午是战技锤炼与分组碰撞。对上林风这种炼体阶段的对手,苏尘需自缚九成气力,才勉强模拟出些许势均的假象。对上其他丙区弟子,更是刀锋难砥石头,显得……食之无味。

下午静坐引气,苏尘搬运《基础引气诀》,周天流转尚可,可这营地提供的聚灵加持……比起他曾在苏家小破院闭门苦修时的外物支持,实难分出高下。遑论谷底那灵气氤氲、规则碎片散逸的洞天福地。

一个冰冷清晰的认知,在苏尘心涧沉落——这劳什子“精英淬火炉”,至少在丙区这片滩涂,其真髓不在拔高境界,而在于一个强制竞争的铁笼,一套流水线般的基础打熬工序(于林风兄妹这般根基薄弱的散修,这便已是通天之梯)。 对他这般身负奇遇、窥得缝隙的异类,此地的硬修效率,较之觅地清修,几无增益,甚或那千篇一律的标准模子,反成了束缚他另辟蹊径的锁链。

这冰锥般的认知,如无声瘟疫,在丙区中上游圈子迅速蔓延。最初的敬畏退潮,心思活络者掐指一算:砸锅卖铁挤进来,搭着人情熬时间,就为这点自家炕头也能练的玩意儿?那维系着表面的纪律铁索,在无声的疲敝与失落中,悄然锈蚀。

这日下午,又到了那漫长的、仿佛凝结了时光的静坐时辰。

场地中央,讲师关于真气流转的絮叨,在午后炙热粘稠的空气里,拖着疲惫的尾音。

苏尘盘膝不动,冰火真气涓流,温养内腑未愈之伤。他的眼神沉静,带着一种勘破尘嚣的清明,缓缓扫过这片弥漫着沉闷的练场。

恰于此时,场地边缘漾起一点小小的涟漪。

林风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右小腿扎了根细小木刺的灰褐色“掘地鼠”。林雨紧随其后,小脸上写满不忍。“哥,它疼……”

一个身材壮硕、左颊横亘刀疤的汉子(绰号疤脸)嗤笑出声,嗓门粗粝:“林风!林小娘子!你们是真闲出屁了!这玩意儿剁了都换不来半块灵石渣!趁早一脚踩扁,给大伙儿加个肉菜得了!搁这装哪门子菩萨心肠?”周围几个同伙怪笑附和。

林风未理,在林雨无声却执拗的目光下,笨拙而轻缓地拔出木刺,沾水洗净伤处,将那瑟瑟发抖的小东西放回草丛深处。

苏尘目睹此景,眼底流光微转。

触发词:踩扁…肉菜…装菩萨……

角色模板:跋扈配角(疤脸)、纯善女配(林雨)。

铁律推演:跋扈者恶言攻讦良善,必遭口业反噬,祸从口出!

苏尘起身,缓步至场边。在疤脸嘲弄的目光与林家兄妹的疑惑中,他视线落在疤脸面上,声音不高不低,字字清晰平淡,却似穿透了燥热的空气:

“气运浊流溢,恶语自招灾。血光映口业,当须避污埃。” 意指:气运不济,恶毒之语(口业)会引灾祸上身(血光),建议避开污秽杂乱之地(避污埃)。

疤脸一愣,旋即爆出更响的嗤笑:“哈!苏尘!你他妈被晒昏头改行跳大神了?老子嘴上有血光?还避污地?老子偏要去那堆破烂后头滋泡尿给你瞅瞅!”言罢,不屑地对着苏尘方向啐了一口。

苏尘置若罔闻,转向林风兄妹,同样平静道:“心田植微善,风过自留痕。浮财虽不显,运里悄然增。” 寄语:点滴善意(心田微善)自有痕迹(风过留痕),回报或许无形(浮财不显),但能增益自身气运(运里增)。

言毕,径直归位坐定。仿佛方才只是说了几句清风拂耳、无关痛痒的闲话。

疤脸冲着苏尘背影骂道:“装神弄鬼!”

场中众人大多摇头失笑,只当苏尘被这枯燥憋出了癔症。

唯王津眯起老眼,目光在疤脸与他口中“撒尿地”——那堆废弃器械垃圾山之间扫了个来回,若有所思。

钟声敲响,下午苦修结束。

众弟子如蒙大赦,纷纷起身。

疤脸吆五喝六,带着几个喽啰,大剌剌、骂咧咧地朝着那臭气熏天、混杂锈铁烂木的器械废物堆走去——他谨记“承诺”,就为滋泡尿“恶心那个神棍”!

刚转至堆放处后头,疤脸腰带刚解,脚下不知踩了何物湿滑粘腻(疑似前几日兽血混杂泥浆沉疴),猛一滑溜!整个人失去平衡,朝侧边倒去!

侧旁,正斜倚着几根用作路障的、断头锋锐的粗大木桩!

“嗷呜——!”

凄厉惨嚎撕裂营地上空!

疤脸壮硕身躯轰然砸在那锐木之上!一根断裂的、沾满污泥锈迹的铁钎木(形类此前鼠腿之刺,却狰狞百倍),狠狠扎进了他大腿外侧!虽非要害,但血光喷溅!更糟的是,他脸朝下,实打实啃了一嘴污泥、烂草与不可名状的秽物!

“操!老子的腿!呸!呕——”疤脸痛嚎、怒骂夹杂呕吐,状若疯魔。喽啰们手忙脚乱,嫌恶不已。

不远处,林风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苏尘的目光如见神只。

林雨捂着小嘴,失声道:“苏…苏大哥…说中…血光…秽物…”

王津噗嗤一笑,猛灌空气,拍腿低语:“嘿…这小子…金口有毒啊!让你避秽你偏作妖…该!”

全场刹那沸腾!

“我靠!真灵了!血光!秽物!”

“疤脸自个儿说的‘踩扁加肉菜’、‘滋尿恶心’…这现世报够快!”

“苏尘那句…‘恶语自招灾’、‘避污埃’……神了!”

“服了!这他妈真是口吐莲花,言出法随?!”

无数道混杂着惊骇、畏惧与狂热探索欲的视线,利箭般钉向那静坐如礁石、仿佛与喧嚣隔绝的苏尘。

恰在此时,诸葛明那滚圆身影带着志得意满的笑,溜达过这片骚乱之地。他腰间新得的温润玉佩宝光流转,手指却无意识捻着旧配那劣质小玉牌(暴富后的“念想”)。苏尘锐目如隼,精准捕捉到他眼底那一抹藏得极深的不安与患得患失。

赌局金山砸顶,泼天富贵加身,反让这市侩胖子心头惴惴,总疑福祸相依,好运之后恐有倾覆之险。此态正中“铁律”:天降横财,必求平衡!

苏尘洞悉在心。双眼微睁一线,目光投落诸葛明身上,语调依旧平缓清晰,穿透嘈杂:

“财水漫金山岳,盈虚自有天裁。旧佩蒙尘掩玉色,新璧光华暗藏霾。舍此涓埃灾可化,失却东隅未必哀。”

言中既有金山压顶之忧(财水漫山岳),亦有新旧玉器恐难保全之警(旧佩蒙尘,新璧藏霾),更含舍小财化灾、失小利或转大福之机(舍涓埃化灾,失东隅非哀)。

诸葛明脸上得意的笑瞬间冰封!字字句句如重槌轰击他悬着的心!尤其那句“新璧光华暗藏霾”,让他下意识护紧了腰间新玉!便在此时,他腰间旧牌绳扣早朽,“恰巧”因他心神震荡微微一颤,“吧嗒”一声坠入旁边沾满污泥草屑的废弃料堆!

“哎哟!”诸葛明心疼急唤,弓腰欲捡。

苏尘平静之声再起,字字珠玑,带着无形的重压:

“缘起缘灭莫强挽,福兮祸兮自天栽。驻足静候半盏茶,失箪食者得鼎来。”更明指:强挽缘尽之物徒劳(莫强挽),福祸天定(福祸自栽),原地伫候片刻(驻足半盏茶),失箪食者(小财),必得鼎食(厚报)。

诸葛明伸出的手僵死空中!他目光在泥堆中的旧牌、苏尘深潭般的双瞳、以及疤脸那犹在耳畔的惨嚎间逡巡…寒意如冰蛇缠脊。他一咬牙一跺脚,竟真站定原地,勉强挤出一个比哭难看的笑容,指尖神经质地拂过腰间新玉,心中惊涛骇浪翻涌不息。

全场再度屏息,千百道目光如探针般在诸葛明、旧玉、苏尘间织成巨网。

时间滴漏,寂静如磐。

约莫半盏茶光景(五分钟),但见一负责乙区急递的亲随弟子,满头大汗,怀抱数方密封玉匣疾奔而来。脚步踉跄行过诸葛明近旁时,一脚踏空!

“噗通!”

哗啦—!

一方尺许锦匣脱手坠地,翻滚两遭,匣盖撞开!

一块碧绿温润、灵气氤氲的上品青玉牌滑脱而出!

紧跟着一声清脆“咔嚓”脆响自匣中迸出!

众人眼睁睁瞧见那玉牌落地瞬间,似磕碰匣内硬物(疑是固定矿石),一道细却刺眼的裂纹狰狞爬上玉面!宝光瞬间晦暗,灵气如雾消散!

那弟子摔得七荤八素,爬起一看,面如白纸!双手抖若筛糠捧起玉牌,见那裂痕如伤面颊,惨嚎:“完了!裂了!交不了差!” 他六神无主,视这裂玉为烫手瘟神。扫见周遭尽是丙区下仆(诸葛明虽着管事袍,却偏站角落),又惊又怕,恐被牵连,竟鬼迷心窍般将那裂牌连同锦匣往地上一抛,似甩脱业障,抱起余下玉匣跌跌撞撞遁去!匣中几卷明黄绸帛卷轴亦滑出摊开。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目光如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那光华尽失、裂痕刺目的青玉牌上!还有那散如丹书的卷轴!

诸葛明眸中精芒暴涨!心跳如鼓!失箪食(劣牌)——得鼎食(上品青玉,纵有裂)!更有秘卷横陈!他一个虎步蹿至,小心翼翼捧起裂牌,凝一丝真元贯入裂口细细探查。

倏忽间,狂喜之色攀上眉梢!身负天机阁见识,混迹后勤多年,他太识货了!此裂仅伤皮相灵络,致灵气外散宝光敛,然玉髓心未损分毫!只需寻一精熟“星髓胶”修复的良工,以温养灵力缓缓导引,即可复原如初,甚或融入星髓灵性,反使玉质更胜往昔!这哪里是“废玉”?简直是蒙尘重宝!价值千万倍于那劣牌!

“哈哈哈!天意!天意啊!好一个‘失箪食者得鼎来’!苏老弟!活神仙!真真的活神仙!”诸葛明激动得浑身肥肉乱颤,看苏尘的眼神已是从灵魂深处喷涌的敬畏与折服!

“嘶——!!”

人群死寂数息后,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惊叹!

“玉…上品!虽裂了…”

“卷轴…那黄绸…玄阶?!”

“真就原地傻站着…裂玉变宝?!”

“失小得大!铁口神断!这他妈是神仙手段!”

“苏尘!神算子苏尘!”

狂热的浪潮彻底冲垮了训练营的沉闷高墙!苏尘两道指向模糊、却应验如锁的谶言,比疤脸的血光更令人头皮炸裂、心神震颤!枯燥的世界幕布被这双无形的“铁口”狠狠撕裂!

“以凡躯窥天机,妄断祸福气运。苏尘,你可知福薄承不起,运诡反噬人?玩弄此等微末伎俩,惑乱人心,不过是自掘坟冢的旁门小道。”

清冷得不染纤尘的声音,如九天冰玉坠地,倏忽穿透喧嚣,刺入苏尘耳廓。

不知何时,薛灵素素衣如雪,孤悬于练场高台,眸光如万载玄冰,漠然俯视:

“天道深远,岂是俗物可以揣度拨弄?此等手段,如履薄冰,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之局。悬崖勒马,尚有余地。”

寒冽的警告如冰泉灌顶,浇醒了部分狂热昏聩。众人望向薛灵素的眼神敬畏更深,再看苏尘时,那复杂目光中惊疑如云雾翻涌。

苏尘依旧静坐如初,闭目如老僧入定。面对仙音警示与千万道灼烫目光,他稳若磐石。

唯王津窥见,苏尘垂放膝上的指尖,于尘土间勾过两个微不可察的篆痕——

铁律 · 壹

凝望着地上光华内蕴、纵有微瑕却宝气暗藏的玉牌,感受着空气因那散落的黄绸卷轴而凝滞的重量,诸葛明投来的目光已淬尽市侩,唯余彻底的震撼与拜服。

枯燥的练场终被谶言惊雷劈开。苏尘尚未立幡,“铁口苏”的混号,已在千万道低语嗡鸣与悚然目光中,悄然铸就。福祸之语如丝网悬垂,无人知晓它将牵引这营地上方阴晴未定的穹苍,翻覆向何方。谶言起,祸福迷,人心聚散一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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