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乐国的夏日常伴着海上来的季风，潮湿的风卷着咸腥气掠过皇城，却吹不散笼罩在宫墙之上的那层奇异光晕。自善胜皇后腹中种下那枚“红果”，已过三月，御花园的牡丹谢了又开了秋菊，池中的锦鲤肥了三分，而皇后的小腹，才刚显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可这三个月里，净乐国都城发生的怪事，却比过去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最先察觉到异常的是打更人老周。他守在皇城根下敲了半辈子梆子，最是熟悉这都城的晨昏。约莫是皇后怀胎满两月的某个凌晨，他刚打完四更，正准备往回走，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宫城的角楼顶上，似乎飘着一团雾气。
那雾气是玄色的，沉沉的，像浸了墨的棉絮，却又不似寻常雾气那般涣散。它在角楼顶上盘旋，时而舒展如游丝，时而蜷缩如拳头，最奇的是，雾气里隐约能看见鳞甲的纹路，仿佛有什么活物在里面翻动。老周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打更熬得眼花了，可再定睛细看，那团玄雾竟缓缓抬起一个头——不是龙，却有龙的轮廓，鼻孔里似乎还喷出两道白气，随即又沉入雾气中，消失了。
“活见鬼了……”老周吓得一哆嗦，梆子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他也顾不上捡，连滚带爬地往家跑，一路跑一路念“老天保佑”，直到钻进被窝，心还在砰砰直跳。
可这事，他没敢跟任何人说。谁会信一个打更人的胡话？说皇城顶上有玄色的“龙影”？怕不是要被当成疯子抓起来。
但怪事一旦开始，就像藤蔓攀墙，挡也挡不住。
三日后，城西的“玉泉井”突然变了味道。那口井是都城百姓吃水的老井，井水向来带着点土腥味，烧开了还要沉淀半天才能喝。可那天清晨，第一个来挑水的妇人刚把水桶放进井里，就“呀”地叫了一声——桶里的水竟清得能照见人影，凑近一闻，还带着股淡淡的甜味，像掺了蜜似的。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不到半天，玉泉井边就围满了人。有胆大的掬起一捧直接喝，咂咂嘴，眼睛都亮了：“真甜！比宫里的贡水还好喝！”有人拿来陶瓮装了水带回家，说烧开了泡茶，茶味都比往常醇厚三分。更奇的是，有个常年咳嗽的老头，喝了三天井水，竟不咳了，走路都有力气了。
“是井神显灵了！”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井边就有人摆上了香炉，插上了香烛，百姓们对着井口磕头许愿，热闹得像过节。
紧接着，城南那棵枯死了五年的老槐树，竟抽出了新芽。
那棵槐树原本长在城隍庙门口，枝繁叶茂时，能遮半条街的阴凉。五年前一场大旱，它没扛过去，叶子落尽，枝干枯得像炭，连木匠都嫌它木质发脆，没人愿意砍。可就在玉泉井变甜的第七天，有个乞丐靠在树底下晒太阳，忽然觉得头顶有东西掉下来，抬头一看——只见一根光秃秃的枯枝上，竟冒出了一点嫩绿，像颗米粒似的，在风里轻轻晃。
“活了！老槐树活了！”乞丐跳起来就喊。
城隍庙的道士跑出来一看，也惊得张大了嘴巴。他日日在庙门口扫地，那树早就成了“死木头”，怎么会突然发芽？他伸手摸了摸那嫩芽，软乎乎的，还带着露水，是真的！
更奇的是，那嫩芽长得飞快。一天一个样，三天就长到半尺长，冒出了巴掌大的叶子。不到半月，整棵枯树竟像被春风吹过似的，枝枝桠桠都挂上了新绿，连最粗的主枝，都泛起了青活气。百姓们都说，这是“祥瑞”，是老天爷保佑净乐国。
可这些事，还只是开始。
善胜皇后的宫里，也开始透着股不一样的气息。
先是她窗台上那盆“墨兰”。那墨兰是从西域商人处购得的珍品，娇气得很，往年这个时节早就该谢了，今年却开得格外旺盛，一茬接一茬地冒花苞，香气能飘满整个宫殿，连殿角的铜鹤香炉里燃着的龙涎香，都压不住那股清芬。
再是夜里的灯。皇后素来怕黑，床边总要留一盏长明灯。可这三个月，那盏灯的火苗总是忽明忽暗，却又从不熄灭。更奇的是，火苗映在墙上的影子，有时会变成一只盘旋的鸟，有时会化作一条游动的鱼，有一次，碧月半夜起来添灯油，竟看见墙上的影子像一只小爪子，正对着她轻轻晃，吓得她差点把灯油泼了。
“娘娘，您看这灯……”碧月战战兢兢地指着墙，善胜皇后却只是笑了笑，伸手抚上小腹：“别怕，是他在跟你打招呼呢。”
她心里清楚，这一切异象，都和腹中的孩子有关。那个梦里的青玄童子，说要“护佑净乐”，看来并非虚言。只是她没说破，一来怕惹起不必要的惊扰，二来，她隐隐觉得，这孩子的来历，或许比她想象的还要不凡。
国王来看她时，也察觉到了异样。
“近来总觉得宫里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国王坐在床边，握着善胜皇后的手，目光温柔，“连奏折都批得顺了。”他顿了顿，又道，“外面传言玉泉井变甜、老槐树复生，说是祥瑞之兆，你听说了吗？”
善胜皇后点点头：“听碧月说了，百姓们都很高兴。”
“何止是高兴，”国王笑了，“钦天监的监正昨天还跟我说，这三个月，都城上空的星象都变了，说是‘紫微垣’格外明亮，像是有大贵人要降世。”他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带着几分期待，“你说，会不会……跟我们的孩子有关？”
善胜皇后的心轻轻一跳。她望着国王眼中的期盼，没有回答，只是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有些事，不用说，彼此都懂。
可真正让朝野震动的，是钦天监的那道奏折。
钦天监监正姓秦，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精于星象历法，在朝中颇有威望。这三个月，他几乎夜夜守在观星台，眼都熬红了。起初，他只觉得紫微垣的星光比往常亮些，以为是正常的星象流转。可随着时间推移，他发现不对劲——每晚亥时到子时，都城上空总会升起一团玄色的云气，那云气不散不飘，就定在皇宫的正上方，形状时而如盘龙，时而如卧虎，隐隐有金光流转。
更奇的是，当他用特制的青铜镜观测那云气时，竟能看见云气中隐约有星斗排列，正是紫微垣的格局！
“紫微临凡，必有真主降世。”秦监正翻遍了前朝的星象记录，终于在一本残破的《天官书》里找到了这句话。他结合都城的种种异象，再想到皇后的身孕，心里渐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日早朝，秦监正捧着奏折，颤巍巍地出列，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国王见他神色凝重，连忙道：“秦监正请讲。”
“启禀陛下，”秦监正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近三月来，都城上空屡现玄色龙气，盘踞皇宫之上，夜观星象，紫微垣星光大盛，与龙气交相辉映，此乃‘紫微临凡’之兆！”
“紫微临凡？”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大臣们交头接耳，脸上满是震惊。谁都知道，紫微垣乃是天帝居所，象征着人间的帝王与圣贤，“紫微临凡”，意味着有非凡之人要降生，这非凡之人，会是谁？
“秦监正，”宰相上前一步，拱手问道，“依您看，这‘紫微’，会降于何处？”
秦监正目光扫过众臣，最后落在国王身上，语气无比郑重：“龙气聚于皇宫，星光照耀皇后寝宫，臣斗胆揣测，此乃皇后腹中龙胎，应了‘紫微临凡’之兆！”
这话一出，朝堂上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国王，有震惊，有激动，有敬畏。国王端坐龙椅，双手微微握紧，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他看向秦监正，沉声道：“秦监正，星象之事，不可妄言。”
“臣以性命担保！”秦监正跪地叩首，“若有虚言，甘受天打雷劈！臣夜观天象，见那龙气之中，隐有剑影，此子降世，必能安邦定国，护佑我净乐国千秋万代！”
国王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此事暂且不论，容后再议。秦监正，你先起来吧。”
退朝后，国王没有回御书房，而是径直去了望皇后寝宫。
善胜皇后正坐在窗边看书，见国王进来，连忙起身迎接。国王扶住她，不让她多礼，拉着她的手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片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天空，轻声道：“秦监正的奏折，你想必也该听说了。”
善胜皇后点点头，指尖轻轻抚摸着小腹：“外面都在传，说这孩子是‘紫微临凡’。”
“你信吗？”国王问。
善胜皇后抬起头，望进国王的眼睛里。她想起那个春日午后的天开紫府，想起那颗滑入腹中的红球，想起梦里青玄童子的话，想起这三个月来的种种异象……她轻轻笑了，语气无比笃定：“我信。”
她顿了顿，又道：“但他是不是紫微，是不是龙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我们的孩子。”
国王心中一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西山，天空中，那团玄色的龙气又悄然浮现，比往日更清晰了些，像一条温柔的臂弯，将整个皇城轻轻拥住。
宫里的墨兰开得更盛了，香气漫过宫墙，飘向都城的大街小巷。玉泉井的水依旧甘甜，老槐树的叶子绿得发亮。百姓们不知道“紫微临凡”具体指的是谁，但他们能感觉到，这日子正变得越来越好，空气里都透着股安稳的甜。
打更人老周依旧在皇城根下敲梆子，只是如今，他再看见那玄色龙气时，不再害怕，反而会停下脚步，对着那团雾气作个揖。他不懂什么星象，只知道，这龙气在，净乐国就在，好日子就在。
而寝宫内，善胜皇后靠在国王肩头，感受着腹中那微弱却坚定的搏动，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她知道，这个孩子的到来，注定要改写许多东西。或许是净乐国的命运，或许是更遥远的天地法则。但此刻，他只是一个在母亲腹中慢慢长大的胎儿，被龙气环绕，被爱意包裹，等待着三个月后，那个属于他的、注定不凡的开端。
夜色渐浓，龙气盘旋，星光璀璨。净乐国的故事，因这“紫微临凡”的预兆，翻开了崭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