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郁在书房中并未停留太久。与父亲那场谈话带来的滞闷,以及谢清那张扬刺眼的身影,都让他需要片刻独处来重新凝聚心神。他坐在书案后,目光无意间掠过窗边。那里静静摆放着一方歙砚,石质细腻,色泽沉静,正是去年在钱塘市集,他见苏小小驻足多看了两眼,之后便让玄墨买下带回的那一方。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砚台上划过,仿佛能触碰到远在钱塘的、那份短暂脱离掌控的清明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牵念。但这念头如同水面浮光,很快沉入他深潭般的心底。眼下建康的泥沼,才是他必须应对的现实。
他起身,理了理衣袍,将心底那点微澜彻底压下。他需去寻一位与父亲交好、又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的世叔,不着痕迹地探探口风,或许能为摆脱与谢家的婚约寻得一线转机。尽管他知道,希望渺茫,在绝对的兵权与朝局平衡面前,个人的意愿微不足道,但他总要试一试。
他离开书房,嘱咐玄墨守在院外,未得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疏影阁 · 心血来潮
谢屹与谢阿蛮离去后,疏影阁重归寂静,只余下北地带回的、略显粗犷的陈设。谢清百无聊赖地舞了会儿短剑,又觉得兴致缺缺。兄长方才劝她“稍敛锋芒”的话还在耳边,她只当是耳旁风。目光扫过屋内,瞥见角落里放着的一叠粗糙的桑皮纸和几支半新不旧的笔——大约是阮府下人按例配备,却与她平日所用大相径庭。
一个念头突兀地冒了出来——练字。
并非她突然转了性子附庸风雅,纯粹是一时心血来潮,想活动活动手腕。她记得自己院子里似乎没有像样的砚台,目光便投向了清晖院的方向。
阮郁的书房?谢清唇角勾起一抹挑衅的弧度。她记得那地方,上次为了抓那只不知从哪里窜进来、扑腾了她一身灰的肥鸡,她曾硬闯过一回,被阮郁那小白脸和侍卫拦着,越发激得她非进不可。
“走,去清晖院书房。”她随手将短剑插回腰后,对彩珠吩咐道,语气理所当然。
清晖院外 · 强闯取砚
“谢小姐,公子有令,书房重地,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侍卫拦在院门前,面色为难,却寸步不让。
谢清眉毛一竖:“任何人?我是任何人吗?我是他未来的正头娘子!进自己未婚夫的书房,有何不可?让开!”她声音清亮,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
侍卫还想再劝,谢清已不耐烦,直接伸手拨开他,力道之大让那侍卫踉跄了一下。她径直闯入院内,无人真敢对她动粗。
书房门未锁,她一把推开。屋内陈设简洁雅致,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书卷气。她目标明确,一眼就看到了窗边那方颜色沉静、造型古朴的歙砚。
“这个看着还行。”她走过去,随手拿起。
“谢小姐!这、这是公子的心爱之物,您不能……”跟进来的小厮急得满头大汗。
“心爱之物?”谢清嗤笑一声,掂了掂手中的砚台,“我拿我未婚夫一方砚台用用,怎么了?难道还要他批准不成?”她看着小厮那焦急的模样,觉得甚是有趣,故意道:“放心,不白拿他的。”
她说着,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一块黄澄澄、沉甸甸的金条,“啪”地一声拍在原来放砚台的位置上,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北地交易时以物易物的直白。
“喏,这个赔他!够买他十方这样的石头了吧!”她满意地看着那金条在光线下闪耀,觉得这买卖公平得很。至于阮郁会不会心疼他的“心爱之物”,那不在她考虑范围内。她拿着歙砚,如同打了胜仗般,扬长而去。
清晖院 · 归来惊怒
阮郁回府时,暮色已渐浓。他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世叔的谈话结果不出所料,言语间皆是“大局为重”、“谢家不可轻慢”,他想借力摆脱婚约的尝试,几乎是徒劳无功。
他踏入书房,习惯性地走向窗边,想借着那方歙砚的沉静压一压心头的烦躁。然而,窗边空空如也。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在渐暗天光下依旧扎眼的金条!
阮郁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气息骤然变冷。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玄墨立刻现身,低声禀报:“公子,您走后不久,谢小姐强行闯入书房,取走了窗边那方歙砚……留下了这个。”他指了指那块金条。
阮郁盯着那块金条,仿佛能看到谢清那张带着挑衅与毫不在乎的脸。她竟然……竟敢如此!强闯他的书房,拿走他的东西,还用这种近乎侮辱的方式留下“补偿”!
一股混杂着被侵犯领地般的暴怒、对那女人粗鄙行为的极度厌憎,以及对自己此刻无能为力的屈辱感,猛地冲上头顶。他猛地一挥袖,将书案上的几卷文书扫落在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谢、清!”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胸膛微微起伏。
那块歙砚,无关价值,却是他与钱塘、与那段尚且能掌控自如的时光之间,一个微妙的联结。如今,竟被这女人如此蛮横地夺走,玷污!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愤怒解决不了问题。这块砚台,他迟早要拿回来。而这笔账,他也记下了。
他与谢清之间,这孽缘的梁子,又添了结实的一根。这桩被强加的婚事,尚未落定,已然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掣肘与……失控。而他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