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雾霭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压在森山密林中，连鸟雀的啼鸣都被吸得只剩模糊的尾音。
山洞深处不见天光，唯有壁上几盏青铜灯豆，将跳跃的光晕投在两侧盘腿而坐的人影上他们身着玄色的阴阳师服装，衣摆绣着繁复的九菊纹，垂落的袖管下，指节因紧绷而泛白，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浅，似在敬畏中间那道苍老的身影。
被众人环绕的老者端坐于青石蒲团上，银发如霜般披散肩头，沟壑纵横的脸上覆着一层薄灰，若非胸口微微起伏，几乎要让人误以为是尊枯木雕像。
他便是九菊一派的大阴阳师，我孙子一龙，此刻双目紧闭，指尖夹着三枚刻满符文的木简，唇瓣翕动间，晦涩的咒音像蛇信般在洞内游走，缠绕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阴煞之气。
“老师。”
一道略显急促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咒文的流转。
为首的阴阳师野比猛地抬头，额角渗出细汗，玄色法帽的系带已被掌心的冷汗浸得发潮。
他本不敢在师傅作法时惊扰，可刚收到的消息如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连片刻都无法忍耐。
我孙子一龙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
那是一双与苍老面容极不相称的眸子，眼尾上挑如狐，瞳孔却像深不见底的寒潭，仅扫过野比一眼，便让后者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传讯符。
“慌什么。”老者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木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过是井田那几个废物办事不力，值得你乱了道心？”
“不是的老师！”野比连忙躬身，声音压得更低，却难掩急切，“井田他们不仅没拿到黄金，连人都被苗寨的人抓了！
我们积攒了这么久的力气，本指望这批黄金打通关节、重整总堂，现在……”
“够了。”我孙子一龙抬手打断他，枯瘦的手指在膝头轻轻敲击，“一群守着老林子的山野村夫，也敢拦九菊派的路？”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弧度，青铜灯的光落在他脸上，将皱纹里的狠戾照得分明，“你们跟着我修习阴阳术，学的是呼风唤雨的法阵，是役使阴灵的手段，不是遇到点小事就慌慌张张的怂样。”
野比的头垂得更低，后背却悄悄绷紧他知道，师傅越是平静，接下来的指令便越是狠辣。
果然，我孙子一龙顿了顿，突然问道：“那批人里，还有谁？”
“还有……”野比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出口，“把我们总堂覆灭的那个降头师，阿赞林，也在苗寨里。”
“什么？！”
这一次，我孙子一龙再也维持不住平静。
他猛地一拍青石蒲团，原本浑浊的眼睛瞬间迸出骇人的寒光，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因这股怒意凝结成冰。
山洞顶部的碎石簌簌落下，砸在法服上，却没人敢伸手去拂。
“阿赞林……”老者咬着牙，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个杀千刀的降头师！
若不是他用邪术破了我的法术，若不是他杀了我九菊派三十七个弟子，总堂怎会落到覆灭的地步！”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这股怨气，就算喂饱十个邪剑仙都够了！
不把他剥皮抽筋，难解我心头之恨！”
野比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师傅身上的阴煞之气正随着怒意翻涌，连壁上的青铜灯都开始忽明忽暗。
良久，我孙子一龙才缓缓平复气息，眼中的怒意被更深沉的算计取代。
他看向野比，声音重新变得冰冷而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野比，你现在就去办两件事。”
“请老师吩咐！”野比立刻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第一，去联络黑市上的杀手。”
我孙子一龙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木简，“找最狠、最快的那种，不管用什么手段，必须把那个降头师的人头带回来。
我要让他知道，得罪九菊一派的下场。”
“是！”
“第二，”老者的目光扫过洞内其他阴阳师，最终落在角落里一个身材高壮的男人身上，“你去找井上雄彦，带着人，跟他一起去苗寨。”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那些村民碍事，就全部杀掉，但最重要的，是把黄金带回来。”
“任务很艰巨，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是用法阵屠村，还是用阴灵牵制，哪怕把整个苗寨夷为平地，我只要结果。”
我孙子一龙的眼睛死死盯着野比，一字一句地说，“黄金，必须带回来。
不惜一切代价。”
“嗨！”
野比猛地挺直脊背，双手交叠按在额前，行了个标准的礼。
他的声音不再有丝毫犹豫，只剩下决绝师傅的指令已经下达，无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他都必须完成。
说完，野比转身看向角落里的井上雄彦。
后者立刻站起身，高壮的身躯在灯影下显得格外魁梧，眼中同样闪烁着狠厉的光芒。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多余的话语，转身便朝着洞口走去。
玄色的法服在昏暗的山洞中划过两道残影，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洞口的雾气重新涌了进来，将两人的身影吞没。
山洞内，我孙子一龙重新闭上眼睛，指尖的木简再次开始转动。
晦涩的咒音重新响起，只是这一次，咒音中多了几分阴狠，几分期待他仿佛已经看到，阿赞林倒在血泊中，黄金被源源不断地运回山洞，九菊派重新崛起的那一天。
洞外的雾气比洞内更浓，沾在玄色法服上，凝成细碎的水珠。
野比与井上刚踏出阵法范围，两人几乎同时抬手，宽大的袖袍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
只见玄色衣料如潮水般褪去，转瞬便换成了一身灰色冲锋衣与卡其色工装裤，连头上的法帽也变成了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若此刻有山民经过，只会把他们当成进山考察的普通游客，绝不会想到这是两个身负阴术的九菊一派阴阳师。
两人默契地走向不远处一棵粗壮的古樟，树干需两人合抱，枝叶繁茂如伞，恰好能挡住弥漫的雾气。
野比伸手从冲锋衣内袋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烟盒上印着日文，他抖出两根，递了一根给井上。
井上接过，指尖在裤兜里摸出打火机，“咔嗒”一声，蓝色火焰在雾中亮起，映出两人紧绷的侧脸。
烟丝燃烧的焦糊味混着潮湿的草木气息，在空气中散开。
两人蹲在树根旁，烟灰簌簌落在腐叶堆里，好一会儿没人说话。
“井上君，你有什么主意？”最终还是野比先开口，他弹了弹烟灰，声音压得很低，“这任务……恐怕没那么容易完成。”
井上深吸一口烟，烟蒂的火光猛地亮了一下，他缓缓吐出烟圈，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是啊，野比君。
我们两个人的力量还是太渺小了。那个降头师阿赞林不对，现在悬赏上要写苏林太厉害了，老师说他闯总堂，单手破了我们三个师兄的困灵阵，杀了三十七个同门，我们俩联手，恐怕也走不了他三招。”
提到阿赞林，野比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烟蒂，指节泛白。他沉默片刻，又问：“老师让你联系杀手，你准备找什么路子？”
“走一步看一步吧。”野比叹了口气，将烟蒂摁灭在潮湿的泥土里，随即从背包侧袋掏出一个平板电脑。
机身是磨砂黑，边缘有明显的磕碰痕迹，屏幕亮起时，先弹出一道复杂的加密程序。
他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输入一连串乱码般的指令，又用指纹解锁了第二层防护，才终于进入一个暗黑色界面正是暗网的入口。
“我先在‘幽灵集市’上发悬赏。”野比的目光紧盯着屏幕，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目标苏林，男，33岁，当前地址苗疆苗寨。赏金……五百万美金。”
“五百万？”井上凑过来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组织现在还有这么多钱？”
“这是最后的家底了。”野比的声音顿了顿，指尖的动作却没停，“老师说，只要能拿到黄金，这点钱不算什么。
要是拿不到，组织撑不过三个月。”他快速填写完任务详情，又附上一张清晰的苏林正脸照那是之前派去苗寨的探子偷偷拍下的，最后点击了“发布”按钮。
屏幕上跳出“任务已发布”的提示，野比才松了口气，收起平板电脑。“好了，悬赏发出去了。
‘幽灵集市’上的杀手都是亡命徒，五百万美金足够让他们疯抢，相信很快就有人接单。”
他抬头看向苗寨的方向，雾霭沉沉，什么也看不见，却语气笃定，“到时候只要杀手缠住苏林，最好能杀了他，我们就带着师弟们绕到苗寨后山，用‘噬魂阵’把村民困住，到时候想杀想剐都随我们，黄金自然能顺利带回来，也能给老师交差了。”
“希望如此吧。”井上再次点燃一根烟，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组织的钱确实不多了，上次买‘法器’都要跟黑市赊账，要是再拿不到黄金，恐怕连下个月的咒具维护费都付不起。”
“所以这次必须成。”野比的眼神变得锐利，“对了，刚才在洞里，老师还提了一嘴当年我们的祖先来中国，不止在苗疆藏了黄金，东北吉林那边也有一处秘藏，听说规模比这里还大。”
“吉林？”井上愣了一下，“那为什么不先去吉林？”
“老师说，吉林那边的秘藏被一道‘镇龙符’压着，需要特定的节气才能破解，现在还不是时候。”
野比解释道，“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先取回苗寨的黄金，先用这笔钱让组织缓过来，再做后续的打算。”
井上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两人蹲在古樟下，任由雾气将身影裹得越来越模糊，只有烟蒂的火光在黑暗中一明一暗，像两只蛰伏的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的苗寨方向。
暗网深处，名为“幽灵集市”的悬赏板块早已炸开了锅。黑色的界面上，一行猩红的“新任务”提示如同鲜血般跳动，下方“五百万美金”的赏金数字被无数代码环绕，像一块投入深海的黄金，瞬间引来无数贪婪的目光。
要知道，在暗网的暗杀榜单上，寻常富商的悬赏不过几十万美金，即便是小国家的官员，也难破百万门槛。
这桩目标为“苏林”的任务，不仅赏金高达五百万，定金更是直接锁定一百万美金按照暗网规则，雇主需先支付定金存入第三方账户，杀手完成任务后才能领取尾款，若任务失败，定金会自动流转给下一位接单者，直到目标死亡。
如此豪爽的雇主，如此丰厚的赏金，自“幽灵集市”创立以来，也不过出现过寥寥数次。
此刻，任务详情页的留言区早已被密密麻麻的代码与暗语填满。
“坐标苗疆？那地方可是蛊师的地盘，雇主这是想借刀杀人？”
一段带着骷髅头符号的留言刚发出，就被数十条回复淹没。
“管他什么降头师，五百万美金足够买十颗穿甲弹！我接了！”
“别抢！我在东南亚有渠道，能弄到最新的‘无声毒针’，三天内必取目标人头！”
争吵声中，有人提起了暗网接单的两种规则一种是“群猎模式”，所有自认有能力的杀手均可接单，谁先成功击杀目标，就能拿走七成赏金，其余参与的杀手平分剩下的三成；另一种是“指定模式”，雇主从接单者中挑选一人单独委托，若失败则更换下一位，直至任务完成。
“必须选群猎！这么肥的单子，多个人多份力，总能找到那家伙的破绽！”
“放屁！群猎就是一群蠢货抢食！苗疆地形复杂，人多反而容易暴露，指定我才对！我去年刚在雨林里干掉过毒枭，熟门熟路！”
“都别争了，看雇主怎么选！不过依我看，能拿出一百万定金的主，肯定不差钱，说不定会直接开启群猎，让我们拼个你死我活！”
屏幕背后，无数双眼睛紧盯着任务状态。
有的杀手正快速调取苗疆的卫星地图，标记出可能的潜入路线；有的则联系黑市军火商，加急订购特制武器；还有的甚至已经收拾好装备，准备连夜赶往苗疆边境五百万美金的诱惑，足以让他们忽略降头师的威胁，忽略未知的风险，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
而在森山的古樟下，野比并不知道暗网的狂热。
他只是时不时拿出平板电脑，刷新着任务页面，看着“接单人数”从0跳到10，再跳到50，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对他而言，这些杀手不过是用来消耗苏林实力的棋子，只要能缠住那个难缠的降头师，他和井上就能趁机拿下苗寨，取回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