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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城西,钱塘门外,人声鼎沸,万头攒动。今日是处决江洋大盗华云龙及其同党的日子。官府在江边高搭监斩棚,四面官兵林立,刀枪耀眼,戒备森严。方圆数里的百姓都赶来看热闹,将法场围得水泄不通。

时辰尚早,犯人还未押到。法场对面,有一家“望江楼”酒铺,此刻也是座无虚席。酒客们三五成群,议论纷纷,话题自然离不开今日即将伏法的几个大盗。

靠窗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两个相貌不俗的汉子。一人面色淡金,穿紫箭袖袍,外罩宝蓝英雄氅,上绣金牡丹,腰系丝鸾带,足蹬薄底快靴,威风凛凛,正是金面鬼焦亮。另一人黄白面皮,穿翠蓝褂,眼神精明,乃是律令鬼何清。此二人乃是华云龙在玉山县结拜的三十六友中的兄弟,刚从北省办事归来,路过临安,听闻华云龙今日问斩,便赶来想见最后一面。

二人听着周围酒客的议论:

“听说了吗?那华云龙可真是恶贯满盈!在尼姑庵奸杀妇人,在泰山楼白昼杀人,还敢到秦相府盗宝!真是胆大包天!”

“多亏了灵隐寺的济公活佛!要不是他老人家出手,就凭衙门里那些捕快,哪能抓住这等飞贼?”

“是啊是啊!济公长老真是活佛降世!这回可算为民除害了!”

焦亮与何清越听脸色越沉。他们与华云龙乃是过命的交情,虽知华云龙近年行事乖张,但兄弟有难,岂能坐视?焦亮低声对何清说:“何贤弟,听见了吗?原来是那秃驴济颠捉了华二哥!今日我们先劫法场,救下华二哥,然后再找那和尚算账,为二哥报仇!”

何清犹豫道:“焦大哥,法场守卫森严,劫法场可是灭门的大罪!况且听众人所言,华二哥确实犯下重罪……”

焦亮眼一瞪:“什么重罪?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就算二哥有错,也轮不到官府来管!更轮不到一个秃驴来拿!你若怕了,自行离去,我焦亮一人足矣!”

何清见焦亮动怒,忙道:“大哥哪里话!小弟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需从长计议,谋定而后动。”

正说着,酒铺门帘一掀,走进一个穷和尚。这和尚破僧衣,破僧鞋,一脸油泥,手里拎着个酒葫芦,正是济公。

酒铺里有人认得济公,立刻喧嚷起来:“济公活佛来了!”“圣僧!这边请!”

济公嘻嘻哈哈地跟众人打招呼,目光却似无意地扫过焦亮、何清这一桌。他大声道:“各位施主别嚷!拿华云龙的,就是我和尚我!谁要是不服气,尽管来找我理论!”

焦亮、何清一听,眼中顿时冒出火来!仇人就在眼前!何清按住焦亮的手,低声道:“大哥稍安勿躁!法场要紧!待救了华二哥,再杀这秃驴不迟!”

济公仿佛没看见他们,晃晃悠悠地走到他们旁边一张空桌坐下,拍着桌子喊:“伙计!打酒来!切二斤酱牛肉!”

伙计连忙应声伺候。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骚动,有人高喊:“差事来了!差事来了!”

酒客们纷纷涌到窗边、门口观看。只见北面大路上,官兵押解着六辆囚车,缓缓行来。囚车内正是今日要处斩的六名犯人:镇山豹田国本、铁腿猿猴王通、野鸡溜子刘昌、鹞子眼邱成、金翅雕杨庆,以及首犯乾坤盗鼠华云龙!

田国本在囚车内昂首挺胸,高声喊道:“在下田国本!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生有处,死有地!田某堂堂正正,轰轰烈烈,死有何惧!” 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王通则破口大骂:“知府杨再田!你这狗官!我王通做鬼也不放过你!”

刘昌早已吓瘫,面如死灰,喃喃自语。邱成、杨庆也是强作镇定。

押在最后的华云龙,反而最为平静。他环视周围百姓,朗声道:“各位乡亲!在下华云龙!杀人过百,吃穿享乐,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今日能与众位兄弟同赴黄泉,也是一大快事!众位哥哥,咱们阴曹地府再聚首!” 这番话竟引得一些江湖气重的人暗暗喝彩。

囚车抵达法场,犯人被押下囚车,验明正身,跪在行刑台上。刽子手怀抱鬼头刀,肃立一旁。监斩官端坐棚内,只等午时三刻,便要行刑。

焦亮、何清见时机已到,互使眼色,伸手便要去拔腰间钢刀!焦亮低吼一声:“动手!” 刀刚出鞘半尺,何清的刀还未拔出,忽觉周身一麻,竟如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二人心中大骇,不知中了什么妖法!

只见旁边的济公,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正对着他们嘻嘻笑,手指似无意地指着他们方向,口中念念有词。原来正是济公用定身法将他们制住!

此时,就听监斩棚内一声令下:“午时三刻到!行刑!”

刽子手手起刀落!咔嚓!咔嚓!……六颗人头相继落地!鲜血喷溅!围观百姓发出一片惊呼!

济公见行刑完毕,站起身,对柜台喊:“掌柜的,记我账上!”

掌柜的忙道:“济师父您放心走!您徒弟杨猛、陈孝早交代了,您来吃喝都记他们账上,三节时他们来结算!”

济公点点头,又指着墙角一堆南瓜说:“掌柜的,那个老倭瓜送我成不?”

掌柜的笑笑:“您拿去吧!”

济公扛起一个硕大的南瓜,晃晃悠悠出了酒铺。边走边信口唱起歌来:

“堪叹人生不误空,迷花乱酒逞英雄。图劳到底还吾祖,漏尽之时死现功。弄巧长如猫扑鼠,光阴恰似箭流行。偶然使得精神尽,愿把尸身葬土中。仔细思想从头看,便是南柯一梦中。急忙忙,西复东,乱丛丛,辱与荣,虚飘飘,一气化作五更风,百年浑破梦牢笼。梦醒人何在?梦觉化无踪。说什么鸣仪凤,说什么入云龙,说什么三王业,说什么五霸功。说什么苏秦口辩,说什么项羽英雄。我这里站立不宁,坐卧死生。睁开醉眼运穷通,看破了本来面,看破了自在容。看破了红尘滚滚,看破了天地始终。只等到五运皆空,那时间一性纵横。”

歌声苍凉,渐行渐远。

济公走后,焦亮、何清身上的定身法也解了。二人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又惊又怒!劫法场不成,反被和尚戏耍!这口气如何能咽下!

何清付了酒钱,二人出了酒铺。何清道:“大哥,那和尚定是回灵隐寺了。我们晚上去庙里找他,结果了他,为华二哥报仇!”

焦亮咬牙切齿:“正是!不杀此秃驴,誓不为人!”

二人找了家客栈住下,养精蓄锐。等到二更天,换上夜行衣靠,背插单刀,施展轻功,直奔灵隐寺。

来到灵隐寺,但见古刹寂静,唯有风声虫鸣。二人翻墙而入,找到西跨院。果然如济公白天所言,西跨院北头第一间西房还亮着灯。

二人舔破窗纸向内窥视。只见屋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墙上挂个油灯,灯碗里油已不多,灯火如豆,昏黄摇曳。济公和尚正坐在桌边,就着一碟咸菜,独自饮酒。桌上还放着那个从酒铺拿来的大南瓜。

只听济公自言自语道:“唉!生有处,死有地。和尚我昨晚做了个噩梦,梦见脑袋搬家……看来今晚要有贼崽子来害我呀……”

窗外的焦亮、何清吓了一跳,以为被发现了。仔细一看,和尚还在喝酒,并未察觉他们。

过了一会儿,济公又嘟囔:“好大的老鼠!想咬我?去去去!” 原来是对墙角说话。

焦亮、何清松了口气,继续等待。

又听济公说:“哎呦!好大个蝎子!亏得我没睡!不然被蜇一下可了不得!”

二人心中暗骂:“这秃驴,哪来这么多废话!”

直到三更天,济公似乎喝多了,倒在床上,呼声大作,睡得深沉。桌上油灯也更加昏暗。

焦亮对何清低声道:“我进去动手,你在外望风!”

何清点头。

焦亮轻轻拨开门闩,闪身进屋。他先吹熄了油灯,屋内顿时一片漆黑。他摸出准备好的油布铺在地上,然后摸到床边,伸手一探,摸到一颗光溜溜的脑袋(其实是济公白天扛回来的南瓜)。焦亮心一横,刀光一闪!“咔嚓”一声,将“脑袋”砍了下来!他用油布迅速包好,系在腰间,与何清一起迅速撤离,返回客栈。

回到客栈,二人打开油布一看,都傻了眼!油布里包的哪是什么人头?分明是一个切开的南瓜!焦亮气得暴跳如雷:“好个妖僧!又耍了我们!”

何清相对冷静:“大哥,看来这济颠确实神通广大,你我恐怕不是对手。硬拼不得,需另想办法。”

焦亮怒道:“那怎么办?难道华二哥的仇就不报了?”

何清沉吟道:“报仇不急一时。我有一计。华二哥当初是经威镇八方杨明引荐,才入的三十六友。如今华二哥出事,他杨明作为大哥,岂能置身事外?咱们去找杨明,看他如何说法!若他肯主持公道,集合众兄弟之力,再找济颠算账不迟!若他不闻不问,咱们再跟他理论!”

焦亮觉得有理:“好!就去江西玉山县凤凰岭,找杨明问个明白!”

次日,二人离开临安,一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直奔江西而去。

这一日,终于来到玉山县地界。凤凰岭如意村,杨家庄园就在眼前。但见青山绿水,屋舍俨然,好一处世外桃源。

二人来到杨府高大的门楼前,正要上前叩门,忽见门旁墙上贴着一张告示。焦亮、何清驻足观看,只见告示上写着:

“敬告诸位绿林同道:悉闻结义兄弟华云龙,在临安城作恶多端,奸杀掳掠,罪大恶极,已被正法。此乃其咎由自取,与旁人无涉。自即日起,杨明与华云龙割袍断义,恩断义绝!以往绿林帖、箭,涉及华云龙者,一概作废!望各位兄弟以此为鉴,洁身自好,莫蹈覆辙!若有借此生事者,休怪杨明不讲情面!——威镇八方杨明 谨白”

看完告示,焦亮、何清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二人面面相觑,心中一片冰凉!他们万万没想到,杨明竟会如此绝情,公然与华云龙划清界限!

焦亮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大门骂道:“杨明!你个无情无义的小人!华二哥尸骨未寒,你就急着撇清关系!算什么大哥!”

何清也心寒道:“罢了罢了!看来杨明是靠不住了!华二哥的仇,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二人站在杨府门前,望着那冰冷的告示和紧闭的大门,心中充满了愤怒、失望和迷茫。接下来,该何去何从?是继续找济公报仇,还是就此罢手?两个江湖豪客,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和悲凉。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一场更大的风波,正在这看似平静的凤凰岭下,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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