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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莲把最后一页账册钉好时,晨光正从窗棂的破洞里钻进来,在“西门庆欠银五十两(已结清)”那行字上打了个亮斑。她指尖划过纸页边缘的红圈——那是她特意做的记号,每个红圈都代表一桩解决了的麻烦,从最初地痞强收的“保护费”,到后来同行诬陷的“掺沙子”,如今最后一个红圈落在了西门庆的名字上,像枚烫金的勋章。

“发啥愣呢?”武大郎的声音从灶房飘过来,带着面粉的白气。他正弯腰往灶膛里添柴,粗布褂子的后颈沾着点面,像落了层雪。

潘金莲把账册往桌角一磕,对齐边角:“在想,咱这摊子总算能喘口气了。”她抬眼时,正撞见武大郎直起身,手里攥着根烧得半焦的柴火,火星子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掉,他却浑然不觉,只直勾勾盯着她。

“咋了?”潘金莲被他看得不自在,伸手掸了掸衣角——那里沾着昨夜算账时蹭的墨汁,是她新发明的“记账标记法”,黑是营收,红是支出,此刻衣角的黑墨像只歪歪扭扭的小耗子。

武大郎突然把柴火往灶膛里一扔,火星“噼啪”炸开,映得他脸颊发红:“他们说……说西门庆在牢里喊你名字,说你比县官还狠。”他说着往灶膛里添了把干柴,火光猛地窜起来,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你别往心里去,俺知道你是为了咱好。”

潘金莲“噗嗤”笑出声。她想起昨日刘捕头来送结案文书时,憋着笑说的话——西门庆在牢里哭嚎,说那本记满了他恶行的账册比惊堂木还吓人,尤其是每页末尾那个红圈,像索命的符咒。

“狠点好。”她把账册锁进木箱,铜锁“咔哒”一声落定,“对付恶人,就得比他更硬气。”她转身时,见武大郎正往面盆里倒水,手腕抖得厉害,面袋斜斜地歪在一边,白面簌簌往下掉。

“你看你。”潘金莲走过去扶稳面袋,指尖擦过他的手腕——比刚认识时结实了些,却还带着薄茧,是揉面磨出来的,“手抖啥?”

武大郎猛地抽回手,手背在褂子上蹭了蹭,声音闷得像被灶膛闷住的火:“俺……俺是怕。”

“怕啥?”潘金莲舀起面袋里的面粉,簌簌撒进盆里,“怕西门庆的余党?咱账册在手,他们敢来?”

“不是。”武大郎蹲下身捡地上的面粉,指尖捏着一小撮白面,像捏着啥宝贝,“俺是怕……怕你太厉害,以后不稀罕跟俺卖饼了。”

潘金莲的动作顿住了。面粉从指缝漏下去,在地上积成小小的雪山。她想起刚穿越来时,这人连算“三个炊饼加两文钱”都要数三遍手指头,被地痞推搡只会往后缩;可现在,他会在她跟人争执时,举着擀面杖红着眼眶喊“俺媳妇是好人”,会在收摊后偷偷把最热的饼留给她,会在她熬夜对账时,笨手笨脚地往灶膛添柴,生怕火灭了冻着她。

“你这脑子。”潘金莲屈起手指,在他脑门上敲了下,“我不跟你卖饼,跟谁卖去?跟那些喝着茶听小曲的老爷?他们懂啥叫‘网红摊’不?”

武大郎抬头,眼里蒙着层水汽,像沾了面粉的雾:“网红摊是啥?”

“就是……”潘金莲突然词穷。她总跟他说现代词,他却总记成“网子红了的摊子”,可此刻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她突然不想解释了,“就是……只有你揉的面,我做的馅,才叫网红摊。换个人,不成。”

武大郎的耳朵“腾”地红了,像被灶膛的火燎过。他猛地站起来,转身往门外走,褂子后摆扫过面盆,溅起的面粉落在潘金莲鼻尖上。

“你去哪?”潘金莲笑着抹掉鼻尖的白。

“买韭菜!”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跑调,“你昨儿说想吃韭菜鸡蛋馅饺子。”

门“吱呀”一声晃开,又“砰”地关上。潘金莲看着门板上还没补的破洞,能瞧见他快步走远的背影,褂子后颈的白面随着脚步一抖一抖,像只笨拙的白鸽。

她低头继续揉面,掌心的温度混着面粉的凉,竟生出些暖意。灶膛里的火“噼啪”响,把账本上的红圈映得发亮——原来那些用来威慑恶人的记号,不知不觉间,也成了他俩日子里的底气。

没等多久,门外传来“哐当”一声,伴着武大郎的惊呼。潘金莲心里一紧,抄起门边的擀面杖就冲出去——就见武大郎蹲在地上,怀里护着个菜篮子,韭菜撒了一地,旁边倒着个竹筐,滚出几个圆滚滚的东西。

“咋了?”潘金莲的擀面杖顿在半空。

“俺……俺碰见王婆了。”武大郎手忙脚乱地捡韭菜,脸憋得通红,“她塞给俺这筐鸡蛋,说……说给你补脑子,还说……”

“还说啥?”潘金莲捡起滚到脚边的鸡蛋,温温的,是刚从鸡窝捡的。

“还说你对账太凶,容易伤着。”武大郎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见,“俺骂她胡说,你那是厉害,不是凶。”

潘金莲看着他攥紧韭菜的手——指节发白,却把最嫩的那几棵护在怀里。她突然想起王婆上次来送腌萝卜时,偷偷跟她说的话:“大郎这孩子,嘴笨,心却细。你看他揉面,总把最白的那团给你做馅,自己留带麸皮的。”

“傻样。”潘金莲把擀面杖往墙角一靠,蹲下来帮他捡韭菜,指尖碰着他的手背,烫得像灶膛里的火,“王婆是好意。对了,鸡蛋拿回去孵小鸡咋样?咱以后就有自己的鸡蛋了。”

武大郎的手猛地一顿:“孵小鸡?俺不会。”

“我教你啊。”潘金莲捡起最后一棵韭菜,拍掉上面的土,“很简单的,找个暖和的筐,铺点棉花,把鸡蛋放进去……”她边说边比划,忽然注意到他怀里的菜篮子里,除了韭菜,还有个油纸包,“那是啥?”

武大郎赶紧把油纸包往身后藏,耳朵红得要滴血:“没……没啥。”

“拿来看看。”潘金莲伸手去抢,指尖刚碰到油纸,就被他攥住了。他的手心全是汗,烫得惊人。

“是……是糖。”武大郎低着头,声音像蚊子哼,“你上次说想吃甜口的饺子,俺去杂货铺换的,桂花糖。”

潘金莲的心突然软得一塌糊涂。她想起前几天随口提了句“总吃咸馅的腻了”,没想到他记到现在。她挣开他的手,拆开油纸包——琥珀色的糖块裹着桂花,香气混着灶膛的烟火气,漫进鼻腔。

“你呀。”潘金莲捏起一块糖,塞到他嘴边,“尝尝?”

武大郎的嘴抿得紧紧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吃嘛。”潘金莲往前凑了凑,糖块蹭到他的唇,“甜的。”

他猛地张嘴咬住,糖块在齿间化开,桂花的香混着甜味漫开来。他的睫毛颤了颤,像被糖粘住的蝴蝶。

“甜不?”潘金莲笑问。

“甜。”武大郎含着糖,声音含混,却听得真切。

两人捡完韭菜往回走,潘金莲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武松来信说,他带的朋友明天就到。”

武大郎的脚步顿住了:“朋……朋友?”

“嗯,说是个校尉,叫林冲。”潘金莲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听武松说,人挺稳重,就是……有点闷。”

武大郎没说话,只是手里的韭菜攥得更紧了,叶尖都被掐出了水。

潘金莲瞥了他一眼,故意逗他:“听说林冲舞枪弄棒厉害得很,说不定能帮咱打跑地痞呢。”

武大郎突然加快脚步,把她甩在身后,声音闷闷的:“俺也能。”

“哦?”潘金莲追上去,“你咋帮?举擀面杖?”

武大郎猛地转身,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起来了:“俺……俺能练!俺现在就去买根铁棍,天天练!”

潘金莲笑得直不起腰,伸手拉住他的胳膊:“逗你的。你举擀面杖就够了——上次你举着擀面杖把张屠户的侄子吓哭,那气势,比铁棍厉害。”

武大郎愣住了。他想起上个月张屠户的侄子来抢摊子,他确实举着擀面杖喊了句“不许碰俺媳妇的账册”,那小子居然真哭了。

“真……真的?”他不确定地问,眼里亮得像灶膛里的火星。

“真的。”潘金莲踮起脚,擦掉他脸颊沾着的面粉,“你呀,不用学啥铁棍。你揉面的劲儿,护着我的劲儿,就够了。”

武大郎的嘴唇动了动,想说啥,却被一阵马蹄声打断。两人抬头,就见武松骑着马奔过来,身后跟着个穿校尉服的汉子,身姿挺拔,眉眼冷冽,腰间的长刀在晨光里闪着寒光。

“哥!嫂子!”武松勒住马,翻身跳下,铠甲上的铜片“哐当”作响,“俺回来了!”

潘金莲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见武大郎猛地把她往身后拉,自己往前迈了半步,手里攥着那把捡韭菜时顺手带的小镰刀,虽然手抖得厉害,腰杆却挺得笔直。

“你……你是谁?”他对着那校尉喊道,声音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护崽架势。

那校尉挑了挑眉,目光落在武大郎攥着镰刀的手上,又扫过潘金莲,嘴角竟勾起点笑意:“在下林冲。武松常提你二位,说武大郎老实,潘娘子能干。”

武松在一旁拍着大腿笑:“哥!这是林冲兄弟!俺跟你说过的,在边关帮了俺大忙!”

武大郎的脸“腾”地红了,镰刀“当啷”掉在地上。潘金莲捡起镰刀塞回他手里,笑着对林冲拱手:“林校尉莫怪,他就是……护家。”

林冲朗声笑起来,笑声震得树上的麻雀飞起来:“护家好啊。在下佩服。”他看向武大郎,眼神里带着善意,“武松说你做的炊饼天下第一,今儿可有口福?”

武大郎张了张嘴,半天挤出句:“有……有,还热乎着。”

潘金莲推了他一把:“快去拿。我去烧水。”

看着武大郎快步往摊子跑的背影,林冲凑到武松身边,低声笑:“你哥这护妻模样,跟你说的‘老实’可不一样啊。”

武松挠挠头,嘿嘿笑:“俺哥那是被嫂子带得厉害起来了。”

灶膛里的火又旺了起来,潘金莲添柴时,见武大郎端着炊饼过来,路过账册木箱时,偷偷摸了摸铜锁,像是在确认那些红圈还在。她突然觉得,这日子哪是什么地狱开局——有他揉面的力道,有她记账的红圈,有灶膛的暖,有账本的实,就算来再多风雨,他俩这“网红摊”,也能稳稳地立在阳谷县的街头,活成最踏实的模样。

“对了大郎,”潘金莲突然喊住他,“饺子馅里加桂花糖,记得不?”

武大郎回头,脸上沾着面粉,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光:“记……记得!”

阳光穿过门板的破洞,落在他身上,把那点面粉照得像撒了金粉。潘金莲望着他的背影,听着账册木箱里铜锁的轻响,突然想在今天的账页上画个特别大的红圈——不为记恨,只为记着这刻的暖。

原来相依为命,不是你护着我,我护着你,而是咱俩一起,把日子揉进面粉里,把暖意锁进烟火中,就算外人看着平平无奇,可掰开了,全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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