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如崩溃的呜咽声，像一层潮湿的薄雾，笼罩在安全屋凝重的空气里。叶憬然手臂上传来的力道，以及布料被泪水浸湿的冰凉触感，都在清晰地提醒他，身边这个刚刚经历情感雪崩的女人，是他的母亲。他僵硬地维持着那个轻拍的姿势，目光却如同被钉在操作台的屏幕上，那里跳动着“夜枭”传回的、来自黑暗深渊的实时数据。
耳麦里，“夜枭”的声音依旧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与安全屋内的心碎场景形成残酷的割裂。
“东侧通道清理完毕，未遇抵抗。结构图基本准确。”
“检测到前方区域有微弱热源，疑似守卫。两人。”
“正在迂回接近。”
每一个简短的汇报，都让叶憬然的心跳漏掉一拍。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母亲颤抖的肩膀上移开，全部投入到那片未知的战场。他快速在平板电脑上调出工厂结构图，根据“夜枭”的推进路线，标记出可能的位置。
“注意通风管道右侧岔路，图纸显示可能有隐藏空间。”他压低声音，通过麦克风回应，尽量不惊动身旁的母亲。
孟清如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她依旧紧紧抓着儿子的手臂，仿佛那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连接点。叶憬然那没有推开她的容忍，以及他即使在处理如此危急事务时，依旧分神给予的那一下下、生疏却坚定的轻拍，像微弱的暖流，一点点渗入她冰封绝望的心湖。她不敢抬头，不敢打破这脆弱的平衡，只是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近乎施舍般的温暖。
时间在极度紧张与脆弱的情感维系中悄然流逝。窗外的深蓝色开始褪去，天际线泛起一丝鱼肚白。
突然，“夜枭”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极细微的紧绷：
“发现目标。b区，旧组装车间。确认是马丁，被捆绑在椅子上，状态…尚可。守卫两人，位置分散。”
屏幕上同步传回了“夜枭”头盔摄像头拍摄的模糊画面：在一个布满锈蚀机械和杂物的空旷车间深处，马丁垂着头坐在一张金属椅上，旁边站着两个荷枪实弹、戴着面罩的守卫。
“能无声解决吗？”叶憬然的声音压得更低。
“有难度。距离过远，角度不利。强行突入，人质风险高。”“夜枭”冷静分析，“需要制造混乱，吸引注意力。”
制造混乱……
叶憬然的大脑飞速运转。远程触发火警？声音干扰？都需要时间准备，而且可能打草惊蛇。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屏幕上另一个监控分屏——那是安全屋外围的一个隐蔽摄像头，画面里，一辆清晨送货的面包车，因为不熟悉路况，不小心剐蹭到了路边的垃圾桶，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司机正下车查看。
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划过叶憬然的脑海。
他立刻切回与“夜枭”的通讯频道，语速极快：“听着，我有个想法。三十秒后，我会用匿名号码，拨打工厂旧址档案里登记的一个对外联系电话。那个区域的线路可能还有残留，电话铃声可能会在车间某处响起。这是唯一可能不直接暴露你位置，又能吸引守卫注意的方式。”
这个方法粗糙，依赖运气，而且极可能无效，甚至因为电话线路的不可预测性，反而可能暴露“夜枭”。但在缺乏更好选择的情况下，这是一线生机。
“夜枭”沉默了两秒。这两秒如同一个世纪。
“……可以尝试。”他最终同意了这赌博般的计划，“铃声响起瞬间，我会行动。”
“明白。三十秒倒计时……开始。”叶憬然深吸一口气，迅速用加密电脑模拟了一个匿名号码，定位到工厂旧地址，开始拨号。
安全屋内，只剩下倒计时的滴答声（存在于叶憬然脑中）和孟清如逐渐平复的、细微的抽泣声。叶憬然的手无意识地停止了轻拍，全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孟清如似乎感受到了儿子陡然变化的气场，她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叶憬然死死盯着屏幕、下颌线绷紧的侧脸，那份全神贯注的凌厉，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连哭泣都忘了。
二十五秒……
二十秒……
叶憬然的目光在屏幕上的工厂画面和拨号界面之间快速切换。
十秒……
五秒……
他握紧了拳头。
“叮铃铃——”
一声略显刺耳、带着电流杂音的老式电话铃声，突兀地通过“夜枭”的麦克风，传回了安全屋！
画面中，车间里的两个守卫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朝着铃声传来的、车间角落一个废弃办公桌的方向望去。
就是现在！
“夜枭”动了！
他的身影如同鬼魅，从藏身的阴影中骤然扑出，速度快得只在画面中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第一个守卫甚至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记精准的手刀砍在颈侧，软软倒地。第二个守卫刚有所察觉，正要举枪，“夜枭”手中的加装消音器的手枪已然喷出微弱的火光。
“噗”一声轻响。
第二个守卫身体一震，额头上出现一个红点，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干净，利落，冷酷。
安全屋内，叶憬然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这才感觉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后背也已被浸湿。他下意识地吐出一口浊气。
“目标安全。威胁清除。”“夜枭”的声音依旧平稳，他快步走到马丁身边，检查他的状况，并开始割断绳索。
“收到。准备撤离路线。外围接应已就位。”叶憬然立刻回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属于母亲的温度和力道。他低头，看到孟清如正仰头看着他，脸上泪痕未干，眼神里却不再是崩溃和绝望，而是混杂着恐惧、后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看着陌生强者般的震撼。
叶憬然与她目光接触了一瞬，便迅速移开，继续指挥：“马丁状态如何？能否行动？”
“轻微脱水，惊吓过度，但可以行走。”
“很好。按计划b路线撤离。保持通讯。”
危机暂时解除，行动成功了一半。但叶憬然知道，真正的麻烦可能才刚刚开始。伊万诺夫发现马丁被救，会作何反应？
他轻轻动了动被母亲抓住的手臂。孟清如像是被烫到一般，立刻松开了手，有些无措地低下头，整理着自己凌乱的头发和衣服，试图找回一丝早已荡然无存的体面。
叶憬然没有再看她，他重新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协调撤离和应对伊万诺夫下一步可能的反扑中。
只是，在他转身走向操作台的瞬间，他听到身后传来母亲一声极轻、极沙哑的：
“……谢谢。”
叶憬然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回应。
破晓的晨光，终于穿透了厚重的云层和窗帘的缝隙，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温暖的光带。
黑夜似乎即将过去，但阳光下的阴影，或许会更加清晰。崩塌的心垣旁，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余温，但重建，远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