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那顿简陋却能量十足的“自助餐”带来的饱腹感，如同一个脆弱的肥皂泡，在清晨例行巡逻开始后不久，便再次被体内那无底洞般的需求所戳破。
虽然不像昨天那样饿得眼冒绿光、产生幻觉，但那种熟悉的、源自细胞深处的空虚和灼烧感再次悄然浮现，提醒着李豫他那已然异变的生理状态。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跟在队伍末尾，努力忽略胃部传来的阵阵催促。
保安部的休息室里，气氛有些微妙。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昨天那二十人份营养膏的化学甜腻味，以及同事们若有若无投向李豫的、混合着好奇、同情和一丝担忧的目光。
李豫尽量缩在角落，小口小口地啜饮着今天的第一杯，但肯定不是最后一杯营养膏，味同嚼蜡。
林依安静地坐在他旁边，手里捧着一杯热水。经过昨天的“狩猎”，她似乎更加明确了自己的“职责”——在李豫需要的时候提供支持，无论是战斗还是…看着他吃东西。她的目光偶尔扫过李豫，带着一种纯粹的关注。
王叔的脸色则一直有些凝重，显然还在为李豫这突如其来的“代谢灾难”发愁。他正低声和技术宅小张讨论着什么，似乎在查询某些限制级的军用高能食品的供应链。
就在这略显沉闷的晨间时光中，休息室那扇厚重的金属门突然无声滑开，打断了所有人的动作。
门口站着的不是往常的任何一位同事，而是一个穿着剪裁完美、面料高级的深灰色总部制服的中年男人。他身形高瘦，面容冷峻，鼻梁上架着一副功能复杂的智能眼镜，镜片后是一双毫无温度、如同精密扫描仪般的眼睛。他身后跟着两名沉默的、装备着公司最新款外骨骼和压制性武器的总部安保人员，如同两尊冰冷的门神。
整个休息室瞬间安静下来，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总部的人，尤其是这种一看就是高级管理层的“专务”，极少会亲自踏足b7层这种“基层中的基层”。他们的出现，往往意味着麻烦，天大的麻烦。
王叔立刻站起身，脸上那惯常的油滑和惫懒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属面对上级时标准的、略带拘谨的恭敬。
“专务先生！”王叔快步上前，微微躬身，“欢迎莅临保安部指导工作！您这是…”
那位被称为“专务”的男人甚至没有看王叔一眼，他的智能眼镜镜片上数据流飞快闪烁，似乎在扫描确认整个休息室的环境和人员。他的目光最终越过王叔，落在了角落里的李豫和林依身上，尤其是在林依身上多停留了零点几秒，然后才缓缓扫过其他人。
“王建国队长？”专务的声音平直、冰冷，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合成音，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是，我是王建国。”王叔应道，身体绷得更紧了些。
“根据总部情报分析中心第74号指令，”专务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他的智能眼镜投射出一幅小小的加密全息影像，悬浮在半空，上面显示着一些模糊但能辨认出的、带有焦痕和撕裂痕迹的黑色装甲碎片，以及一个清晰的dYb“玄甲军”标识，“我们高度确信，在AE乐园事件中失踪的 ‘玄甲军’原型机残骸，并未被完全摧毁，而是流入了地下交易网络。”
休息室里响起一片极其轻微的吸气声。AE乐园事件那场惨烈的混战和恐怖的爆炸，是所有亲历者都不愿回忆的噩梦。玄甲军的强大和冷酷更是深入人心。
“情报显示，”专务继续用他那冰冷的语调说道，“一批疑似包含核心部件的残骸，将于今晚在‘巢穴’进行非公开拍卖。总部要求，必须确认该批货物的真实性，并尽可能获取详细信息，评估其流向及潜在威胁。”
“‘巢穴’？”王叔的眉头紧紧皱起，“那里可是漩涡帮的核心地盘，而且拍卖会的准入极其严格，没有引荐和担保根本进不去…”
“这正是你们的价值所在，王队长。”专务终于将目光正式投向王叔，那目光仿佛能穿透血肉，直抵内心，“保安部长期负责大厦周边及下层区部分区域的‘额外’勤务，对地下世界的规则、路径，乃至某些‘灰色’人物，应当有所了解。总部需要熟悉路径、懂得规矩、并且…足够不起眼的人，为我们的评估小组提供引导和掩护。”
这话说得客气，但意思再明白不过：总部知道你们这帮保安经常接私活、钻下水道，跟三教九流打交道，现在就是用到你们这些“灰色技能”的时候了。
王叔的脸色变幻了几下，他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邀请”，而是命令。拒绝总部专务的直接指令，后果不堪设想。
“能为总部效劳是我们的荣幸，专务先生。”王叔低下头，语气恭敬，“不知道总部需要我们如何配合？派遣哪几位队员？”
专务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绝对算不上是一个笑容。“评估小组由总部情报部的外勤特工组成。你们需要提供的是本地支持和路径引导。鉴于任务敏感性及‘巢穴’环境的复杂性，我们需要的是…熟悉地下环境，且应变能力较强的人员。”
他的目光再次扫向角落，这一次，明确地落在了李豫和林依身上。
“据记录，员工李豫，以及新入职的员工林依，近期多次参与并完成了多项涉及下层区及地下管网的特殊外勤任务，表现出了…一定的适应能力。”专务的用词非常“公司化”，但所有人都听懂了其中的潜台词——这两个家伙最能打，或者最能惹麻烦，而且对黑市那套不陌生。
李豫的心猛地一沉。又是玄甲军！这东西简直成了他的噩梦。还要给总部的特工当向导？这简直是把他和林依往火坑里推！更何况，他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战斗力能发挥几成都难说。
林依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和指向性，她微微向前挪了半步，几乎是无意识地挡在了李豫侧前方一点点，黑色的眼眸警惕地看着那个总部专务。
王叔显然也意识到了其中的风险，他试图争取一下：“专务先生，李豫和林依毕竟是新人，经验尚浅，而且林依她…”
“这是总部的决定，王队长。”专务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语气中的冰冷加重了几分，“任务优先级：最高。今晚二十一点整，会有车辆在b2层备用出口等候。王队长，李豫，林依，你们三人随队出发。装备会由评估小组提供。你们只需要负责带路，并确保评估小组的身份不被轻易识破。”
他根本不给任何反驳的余地。
“此次任务计入年度绩效评估，成功完成将有额外奖励。反之…”专务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威胁意味，比直接说出来更加令人窒息。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转身带着两名护卫径直离开。金属门无声滑闭，将那股冰冷的压力隔绝在外，但休息室里的凝重气氛却久久无法散去。
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王叔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妈的！总部那帮坐办公室的混蛋！就知道瞎指挥！”他低声骂道，胸口起伏，显然气得不轻，“漩涡帮老巢那种地方是能随便去的吗？那帮鬣狗吃人不吐骨头！还他妈拍卖玄甲军残骸？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技术宅小张飞快地敲打着虚拟键盘，脸色发白：“头儿，‘巢穴’的安防网络是出了名的诡异和排外，有很多非标准协议和物理隔离，我想远程提供支援都很困难…”
哑巴默默地看着李豫和林依，拳头攥紧。
李豫感到一阵胃痛，这次不仅仅是饥饿，更是巨大的压力和恐惧。他才刚从还贷和饥饿危机里喘过气…
“王叔…”李豫的声音有些干涩。
王叔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走到李豫和林依面前，表情极其严肃：“听着，小子，丫头，这次任务非同小可。总部那帮家伙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死活，他们只在乎数据和情报。‘巢穴’不是游乐场，那里没有任何规则，只有力量和利益。”
他压低声音：“我们的任务就是带路，尽量低调，千万别逞强！遇到任何不对劲，立刻想办法脱身，保命要紧！其他的，让总部那些高高在上的特工自己去处理！明白吗？”
李豫重重地点了点头。林依看着李豫紧张的样子，也学着他的样子，用力点了点头。
王叔又从他的储物柜深处翻出两个小巧的、看起来像是老旧电子烟的东西，塞进李豫手里。
“拿着，强效兴奋剂，关键时刻吸一口能顶一阵子，但副作用很大，非到万不得已别用。”他又看了一眼李豫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特别是你，小子，别还没到地方就先饿趴下了。”
李豫握紧那两支“兴奋剂”，感觉像是握着两根救命的稻草。
下班的时间变得格外难熬。李豫强迫自己又灌下了好几杯营养膏，但那种空虚感依然如影随形。他知道，这点能量根本不足以支撑一场可能发生的恶战。
夜幕如期降临。
二十一点整，老王，李豫和林依准时来到b2层的备用出口。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重型悬浮车如同幽灵般停在那里。车门打开，里面坐着三名穿着黑色战术服、装备精良、面容隐藏在阴影中的男女——总部的评估小组。他们的眼神和那位专务一样冰冷，没有任何交流的欲望。
为首的一个人只是对他们做了一个“上车”的手势。
老王带头钻进了去，李豫看了一眼身边同样沉默但眼神坚定的林依，也同样迈步踏入了车厢。
车门无声关闭，载着他们向着下城区最黑暗、最危险的区域——“巢穴”——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