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大鸟转转转酒吧”，又是怎么魂不守舍地回到广厦大厦那间狭小宿舍的。荷鲁斯的话语像无数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神经上，不断噬咬。“龙魂”、“意识聚合体”、“夺舍”……这些词汇每一个都足以让人疯狂。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再次敲响了王叔的房门。这一次，他甚至没等王叔回应，就推门闯了进去。
王叔正准备休息，看到李豫去而复返，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苍白，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小子，又怎么了？联系上那个人了？他说什么了？”王叔赶紧把李豫拉进屋，关上门，沉声问道。
李豫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声音沙哑地将荷鲁斯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了一遍，包括那恐怖的“龙魂计划”细节，以及自己付出基因样本的代价。
随着李豫的叙述，王叔的脸色也从最初的凝重，逐渐变得阴沉，最后甚至浮现出一丝……讥诮？
等到李豫说完，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李豫期待地看着王叔，希望能从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兵这里得到一些指引，哪怕只是一点安慰。
然而，王叔并没有立刻表达愤怒或恐惧，他只是走到房间角落那个小冰箱前，拿出两罐最便宜的合成啤酒，扔给李豫一罐，自己“咔哒”一声打开，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似乎让他冷静了一些。他抹了把嘴，看着李豫，眼神复杂地开口道：“小子，那个荷鲁斯在吓唬你。”
“吓唬？”李豫一愣。
“没错。”王叔点点头，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只是推测而已，荷鲁斯告诉你的，应该只是dYb对已有情报的分析得出的结论。他说的可能是真的，Imd确实有这么一个疯狂的计划。但是，他故意把最坏、最恐怖的结果放大给你看，就是为了让你感到绝望，让你觉得除了投靠dYb别无生路。”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霓虹灯染成诡谲紫色的夜空，以及那些高耸入云、代表着各大公司权力的摩天大楼。
“合成一个能覆盖全城的意识聚合体？谈何容易！”王叔嗤笑一声，“这需要的计算力、能源、以及对意识本质的理解，远远超过目前Imd公开的技术水平。就算他们暗中有所突破，这个过程也必然是漫长、不稳定且充满变数的。荷鲁斯说什么‘时间不多了’，‘觉醒速度很快’，多半是在制造紧迫感，逼你尽快做决定。”
李豫怔住了，王叔的分析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被恐惧占据的大脑。
“而且，”王叔转过身，目光锐利，“就算，我说就算，Imd他妈的成功了，弄出了这个‘龙魂’，你以为它真能为所欲为？”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天花板，仿佛指向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天空城真正的主宰，那些十巨头的高层，他们用的会是Imd这种带后门的公共芯片吗？放屁！他们肯定有自己独立研发、绝对安全的专用系统，甚至可能压根就不依赖脑插这种‘低级’玩意。‘龙魂’能控制的，最多就是我们这些底层耗材，还有那些依赖Imd标准协议的公共设施和低级武器。”
王叔的语气变得异常冰冷，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对于公司来说，底层耗材的死活从来就不是首要考虑。如果Imd的计划真的威胁到了他们的根本利益，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李豫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王叔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狰狞的笑容：“最简单直接的办法——物理清除。一旦确认‘龙魂’失控或者可能被其他公司利用，最有效的解决方案，就是把整个天空城，连同里面所有的‘感染者’，一起炸掉！对于公司来说，重建一座天空城的成本，远低于失去控制权的损失。这座城市，从一开始就是可以牺牲的。”
炸掉……天空城？
李豫如遭雷击，浑身冰凉。王叔的话比荷鲁斯的描述更加残酷，因为它撕开了所有温情的伪装，直指这个赛博世界最冰冷的现实——个体在巨头眼中的渺小与可弃。
“所以，Imd自己未必完全相信这个计划能成功。”王叔继续分析，“这很可能是一场规模空前的‘实验’。成功了，他们掌控一切；失败了，他们也能获得海量的意识数据，为下一次尝试打下基础。而天空城和城里的所有人，无论计划成败，都只是他们实验报告上的数据点和……可处理的实验废料。”
实验废料……
这个词像一把钝刀，狠狠割在李豫的心上。他想到了小张，想到了林依，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这座城市里无数为了生存而挣扎的人们。原来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眼中，他们连棋子都算不上，只是耗材和……废料。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心头。
看着李豫备受打击的样子，王叔叹了口气，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所以，这件事，远不是我们几个人能解决的。这涉及到公司最高层面的博弈，是Imd和其他巨头之间的战争。”
他顿了顿，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只能等死。救小张，是我们现在力所能及的事情。至于更大的风暴……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现在还轮不到我们这种小虾米去操心。”
“那我们该怎么救小张？”李豫急切地问，“荷鲁斯说‘龙魂’会逐渐侵蚀……”
“首先，不能慌。”王叔打断他，“荷鲁斯的话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小张现在看起来没事，不代表以后没事。我们需要更专业的人来判断他的情况，并找到应对方法。”
他走到自己的终端前，快速操作起来：“我在黑市和以前的老关系里还有点门路。我会联系几个信得过的、懂行的人，包括搞神经医学的、玩硬件的，看看有没有办法在不伤害小张的前提下，检测甚至屏蔽那个芯片的异常数据流。人多力量大，总比我们俩瞎琢磨强。”
“至于你，”王叔头也不回地说，“现在立刻回去睡觉！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个鬼似的！就算天要塌下来，也得养足精神才能跑得更快！明天我们再具体商量怎么行动。”
李豫知道王叔说的是对的。他连续经历了高强度战斗、荷鲁斯的心理威慑以及这骇人听闻的真相，精神和身体都已濒临极限。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道：“我知道了，王叔。谢谢你。”
“谢个屁，赶紧滚去睡觉！”王叔挥了挥手，语气依旧粗鲁，但其中包含的关切却毋庸置疑。
李豫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没有开灯，直接瘫倒在床上。窗外，天空城的霓虹依旧闪烁，勾勒出这座钢铁森林冰冷而庞大的轮廓。
曾经，他觉得五十万的债务和身体的变异是压垮他的大山。现在他才明白，那些只是这座吃人都市里最微不足道的麻烦。真正的恐怖，是那种身为蝼蚁、命运完全被他人掌控的无力感。
Imd的“龙魂”，dYb的虎视眈眈……他和林依、小张，就像狂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撕得粉碎。
但是，王叔说得对，不能放弃。就算是为了身边仅有的这些同伴，他也必须挣扎下去。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Imd实验室的全息地图上，代表“应龙”芯片用户的光点，依旧在无声地增加、闪烁，如同无数只逐渐睁开的、冷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