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隔间内，当那个代表着诅咒与堕落的名字——“咒（curse）”——从蔚奥莱特口中艰难吐出时，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分。那不仅仅是一个代号，更像是一道深深的烙印，刻在她弟弟原本充满希望的未来上，也刻在她这个姐姐的心上。
李豫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他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安慰，那对蔚奥莱特这样的人而言毫无意义。
“我知道了。”李豫点了点头，打破了沉默，“把你知道的所有情报，所有细节，都给我。”
蔚奥莱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重新变回那个冷静高效的“夜影”。她迅速从卫衣内袋里取出两样东西，推到李豫面前。
一枚指甲盖大小、闪烁着幽蓝微光的存储芯片。
一张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的匿名黑金卡。
“芯片里是我能搜集到的，所有关于极乐帮在下城区迷雾带第十一巷道核心据点的情报，包括建筑外部结构图，建造时的内部蓝图，加上一些外围观察的推测，不敢保证完全准确，尤其是内部可能存在改造暗门和地下建筑。守卫力量和巡逻时间是我黑入附近市政监控和几个被他们控制的底层网络节点反向推导的，有误差风险。”她的语速很快，带着专业人士的严谨，“这张卡里有一百万黑金，作为这次行动的初始资金。购买装备、打点线人、或者万一需要临时雇佣人手……不够，再联系我。”
一百万黑金。
李豫看着桌上那张轻飘飘的卡片，眼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内心再次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填满。他拼死拼活，下水道狩猎、赏金任务、甚至在太空袭击海盗船，赚到的钱扣除各种苛捐杂税，能落到手里的寥寥无几。为了还清学贷，他几乎被逼到绝路。
而眼前这位，随手就能拿出一百万黑金作为“行动资金”，还轻描淡写地说“不够再拿”。
这就是在天空城的阴影世界里混迹多年、并且站到了顶层的“前辈”的底蕴吗？李豫再一次深刻体会到，自己这个荣登悬赏头名的“新人”，与这些真正游走于黑暗中的存在之间，那巨大的、令人无奈的差距。
他没有矫情，伸手将芯片和黑金卡收起。芯片接入脑插，数据涌入，庞大的情报开始分类存储；黑金卡则贴身放好，这是资源，也是责任。
“我会尽快开始。”李豫站起身，“保持通讯静默，有进展我会用加密通道联系你。”
蔚奥莱特也站了起来，重新戴上了那张纯白面具，兜帽拉低，再次变回那个隐藏在数据迷雾后的幽灵。她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李豫率先离开了“漏壶”酒吧那令人窒息的空气。夜晚下城区的冷风夹杂着铁锈和腐败物的气味扑面而来，反而让他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些。
他没有直接返回广厦宿舍，而是脚步一拐，熟门熟路地融入街区深处——黑市区域。
李豫在一个门口挂着破烂霓虹灯牌、写着“耐用纺织”的店铺前停下。推开沉重的、仿佛随时会掉下来的金属门，里面堆满了各种来路不明的布料、废弃义体外壳和散发着机油味的零件。
片刻之后，李豫从店里出来时，身上已经换了一身行头。
里面是一件紧身的、用高弹力复合纤维编织的灰色防护服，具有一定的防切割和减缓能量冲击的作用，虽然比不上公司正规的战斗用服装，但胜在轻便、不起眼，且能一定程度上隔绝自身生物信号外泄——这是对付可能存在的生物传感器的基础手段。
外面，他套上了一件宽大、陈旧、兜帽深沉的黑色卫衣，将身形和里面的防护服完全遮掩。最后，他戴上了一个包裹住整个头部的黑色无缝面料头套，只露出眼睛和口鼻区域，材质特殊，不会影响视力和呼吸，却能有效模糊面部轮廓，防止被面部识别系统捕捉。
他看着旁边橱窗里自己模糊的倒影——深色卫衣，遮住头脸的面罩，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与“夜影”的经典装扮竟有七八分相似。
“果然，藏身于阴影，是在这种环境下生存和行动时，最本能也最有效的选择。”李豫心中暗忖。他拉了拉兜帽，确保阴影能完全覆盖住头套露出的部分，随后开始前往情报中指示的极乐帮核心据点区域。
……
当李豫终于到达时，天空城已经来到了黎明时分，模拟天光开始向下挥洒，却拨不开下城区的阴影。随着靠近目标区域，周围的环境也开始发生明显的变化。
空气中原本弥漫的铁锈、机油和垃圾的腐败气味，逐渐被一股甜腻中带着辛辣、又混杂着某种化学制品刺鼻气味的诡异氛围所取代。这种味道仿佛有生命般，无孔不入地往人的鼻腔里钻，初闻似乎有点提神，但多吸几口，就会让人产生轻微的眩晕和莫名的躁动。
街道两旁的霓虹灯也变得光怪陆离，色彩饱和度极高，闪烁着各种扭曲、抽象的图案，或者直接就是某种致幻剂成分的分子式投影，挑动着行人脆弱的神经。路边多了许多眼神涣散、行为怪诞的人，有的蜷缩在角落痴痴傻笑，有的则异常兴奋地手舞足蹈，还有的则用空洞麻木的眼神盯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整体的氛围，就是一种毫不掩饰的、糜烂的、疯狂的罪恶感。这里仿佛是一个被主流社会抛弃的、任由欲望和化学物质滋生的温床，充满了堕落的气息。
李豫默默地再次拉紧了兜帽和面罩，将自身与这片异常之地尽可能地隔绝开来。他放慢脚步，像一道不起眼的影子，沿着街道边缘移动，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与芯片中的情报一一印证。
据点位于一栋废弃的工业大厦，外表破败，但入口处明显有经过改造的痕迹，厚重的金属门，隐蔽的监控探头，以及几个看似随意蹲守、实则眼神警惕、腰间鼓囊囊的守卫。
就在李豫假装路过，仔细观察着入口情况和可能的潜入路线时，一个身影晃晃悠悠地凑近了他。
那是个瘦得像竹竿、眼窝深陷的男人，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他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一股混合着劣质酒精和那甜腻气味的恶臭扑面而来。
“嘿，兄弟……”男人的声音黏糊糊的，带着谄媚，“看你这打扮……生面孔？来找乐子的？我们这儿有最新到的‘极乐天堂’，保证让你忘记所有烦恼……或者想来点更刺激的？‘幻影女王’？价格公道，包你满意……”
极乐帮的药贩子。
李豫心中冷笑，表面却不动声色，只是透过面罩，用刻意压低的、沙哑的声音含糊地回应：“看看，先看看。”
那药贩子似乎见惯了这种故作谨慎的客人，也不在意，嘿嘿笑着，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明白，明白……第一次嘛，谨慎点好。兄弟我看你顺眼，给你个优惠价？或者……想不想见识点更‘内部’的好东西？”
李豫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栋如同蛰伏巨兽般的废弃大厦，然后将目光收回，落在眼前这个被药物侵蚀得只剩本能的药贩子身上。
“好啊，带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