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丝路烟云
第十九章 朝堂暗流（上）
贞观七年的长安城，在春雨的浸润下显出一种异样的宁静。李善业走在湿滑的朱雀大街上，官袍下摆已被泥水溅湿，他却浑然不觉。西域归来的荣耀尚未褪去，朝堂上的暗流却已悄然涌动。
\"李大人留步。\"
一个阴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善业转身，见是中书侍郎刘洎。这位以文采着称的官员，此刻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笑容。
\"刘侍郎。\"李善业拱手施礼。
刘洎走近几步，压低声音：\"大人西域建功，本是大喜。只是...\"他故意顿了顿，\"朝中有人传言，大人与阿史那贺鲁过往甚密，恐生枝节。\"
李善业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下官行事，但求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刘洎轻笑，\"但愿陛下也作此想。\"
望着刘洎远去的背影，李善业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那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
当日的朝会，气氛格外凝重。李世民端坐龙椅，手中把玩着一块西域进贡的玉石。
\"李爱卿，\"皇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阿史那贺鲁率五万部众归顺，你功不可没。只是...\"
他话锋一转：\"朕听说，这些突厥降众，只认你李善业，不认大唐天子？\"
满殿哗然。李善业立即跪奏：\"陛下明鉴！阿史那贺鲁归顺的是天可汗，臣不过代为传达天恩。\"
侯君集出列冷笑道：\"代为传达？据本将所知，李大人与阿史那贺鲁歃血为盟，结为兄弟。这难道也是代传天恩？\"
这话如同惊雷。与异族首领结拜，在朝堂上是极其敏感的事情。
李善业不慌不忙：\"确有此事。但臣此举，全为安定西域。当年张骞通西域，不也曾与各国君王结交？\"
\"好个张骞！\"侯君集厉声道，\"张骞可曾私纳五万胡兵？\"
眼看争论愈烈，房玄龄出列圆场：\"陛下，李大人西域之功，确实值得嘉奖。至于收纳降兵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李世民沉吟片刻：\"善业先起身。此事以后再议。\"
退朝后，李善业被单独召至两仪殿。令他意外的是，魏征也在殿中。
\"善业，\"李世民屏退左右，\"你实话告诉朕，收纳这五万突厥降众，意欲何为？\"
李善业跪奏：\"陛下，西突厥虽败，其势未绝。若将这五万降众安置得当，可成为大唐西北屏障；若处置不当，必生后患。\"
魏征接口道：\"臣查过兵部档案，这五万降众中，能战者不过万余。其余多是老弱妇孺。李大人将他们全部接纳，实为仁政。\"
李世民颔首：\"朕也作此想。只是...\"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李善业，\"你与阿史那贺鲁结拜，确实欠妥。\"
\"臣知罪。\"李善业顿首，\"但当时形势所迫，若不能取信于阿史那贺鲁，五万降众顷刻间就会再叛。\"
这时，内侍呈上一封密奏。李世民览毕，脸色微变：\"善业，你可知阿史那贺鲁的使者昨夜抵达长安？\"
李善业一怔：\"臣不知。\"
\"使者说，若大唐不能善待于你，他愿率部迎你回西域。\"
这句话的分量，让李善业瞬间冷汗涔涔。这看似是危护，实则是致命的陷阱。
魏征急道：\"陛下，这分明是反间之计！\"
李世民不语，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良久，他缓缓道：\"善业，你且回府休息几日。西域降众的安置事宜，暂由兵部接管。\"
这是变相的软禁。李善业心中明白，却只能叩首：\"臣遵旨。\"
回到府中，李善业立即察觉异常。府外多了不少陌生面孔，显然是监视的眼线。
当夜，他秘密召见心腹：\"立即派人通知阿史那贺鲁，无论如何，不得轻举妄动。\"
然而，消息还没传出，更大的风波已然来临。
次日清晨，大理寺卿戴胄亲自带人闯入李府。
\"李大人，\"戴胄面色凝重，\"有人告发你私通西突厥，图谋不轨。奉旨查抄！\"
李善业镇定自若：\"戴大人尽管查。\"
搜查持续了整整一天。就在戴胄准备无功而返时，一个侍卫在书房暗格中搜出了一封密信。
信是统叶护可汗的亲笔，上面赫然写着：\"若李公能助我重返西域，愿以半壁江山相赠。\"
戴胄脸色大变：\"李大人，这作何解释？\"
李善业看着那封明显是伪造的信件，反而笑了：\"戴大人不妨看看墨迹。这信上的墨，是长安近日才流行的松烟墨。而统叶护可汗，用的应该是西域的石砚。\"
戴胄仔细查验，果然如此。但他仍道：\"即便如此，也不能完全洗清大人的嫌疑。\"
就在僵持之际，魏征突然闯入：\"戴大人！陛下急召！\"
两仪殿内，气氛更加诡异。侯君集与数位武将跪在殿中，而龙椅上的李世民，面色阴沉得可怕。
\"善业，\"皇帝的声音冷若寒冰，\"你可知阿史那贺鲁今晨在凉州起兵？\"
这句话如同五雷轰顶。李善业猛地抬头：\"这不可能！\"
\"不可能？\"侯君集冷笑，\"三万突厥骑兵正在围攻凉州城！领军的正是你的结义兄弟阿史那贺鲁！\"
李世民将一份军报掷在地上：\"你自己看！\"
李善业拾起军报，双手微微颤抖。上面清楚地写着：阿史那贺鲁叛唐，凉州告急。
\"陛下，\"李善业深吸一口气，\"这绝非阿史那贺鲁本意。其中必有蹊跷！\"
\"蹊跷？\"侯君集厉声道，\"难道三万突厥骑兵也是旁人假扮的不成？\"
魏征突然道：\"陛下，臣愿以性命担保，李大人绝不会通敌叛国！\"
\"魏公的性命，还是留着谏言吧。\"侯君集冷冷道，\"陛下，臣请立即将李善业收监候审！\"
李世民久久不语。他的目光在李善业脸上逡巡，似乎在判断着什么。
终于，他开口道：\"李善业暂押大理寺。但...不得用刑。\"
这个决定，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押解出宫时，李善业在宫门外看见了刘洎。这位中书侍郎的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大理寺的牢房阴冷潮湿。李善业坐在草席上，心中飞快地思索着。阿史那贺鲁突然反叛，朝中立即发难，这一切太过巧合。
深夜，牢门轻轻开启。一个狱卒打扮的人闪身而入，竟是王朴！
\"大人，\"老吏低声道，\"阿史那贺鲁是中了圈套。有人假传圣旨，要将他部众迁往江南，这才激起兵变。\"
李善业心中一沉：\"可知是何人所为？\"
\"现场发现了这个。\"王朴递过一枚玉佩，\"是侯府的信物。\"
果然如此！李善业握紧玉佩：\"必须立即禀报陛下！\"
\"来不及了。\"王朴摇头，\"侯君集已经请旨，明日就要率军出征。他若掌兵权，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阿史那贺鲁灭口。\"
李善业沉思片刻，突然道：\"你去找一个人...\"
与此同时，侯府密室中，侯君集正在与刘洎密谈。
\"此次定要让李善业永无翻身之日！\"侯君集咬牙切齿。
刘洎轻笑：\"将军放心。阿史那贺鲁一死，便是死无对证。到时再在狱中结过了李善业，就说他畏罪自尽。\"
\"好！待我明日取得兵权...\"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侯君集猛地推窗，只见一只黑猫蹿过庭院。
\"虚惊一场。\"刘洎举杯，\"预祝将军马到成功。\"
然而他们不知道，此刻的皇宫中，李世民正对着一份密报沉思。密报是阿史那贺鲁的使者冒死送来的，上面详细记载了假传圣旨的经过。
\"陛下，\"内侍低声禀报，\"尉迟敬德将军在殿外求见。\"
\"传。\"
尉迟敬德大步入殿：\"陛下！臣愿以性命担保，李善业绝无不臣之心！\"
李世民不语，只是将密报推到他面前。
尉迟敬德览毕，勃然大怒：\"侯君集竟敢如此！陛下，请立即下旨...\"
\"不。\"李世民抬手制止，\"朕要看看，他们还能演出什么好戏。\"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
这一夜，长安城中，无数人无眠。
而在千里之外的凉州城下，阿史那贺鲁望着城头的大唐旗帜，心中充满困惑与愤怒。他不明白，为何前日还以兄弟相称的大唐，转眼就要将他的部众赶尽杀绝。
\"可汗，\"部将焦急道，\"攻城器械已经准备就绪。\"
阿史那贺鲁握紧马鞭，迟迟没有下令。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冲破晨雾。马上的骑士高喊：\"可汗！长安有变！这是有人陷害！\"
阿史那贺鲁接过密信，越看越是心惊。原来这一切，都是个巨大的阴谋。
\"传令！\"他猛地调转马头，\"立即退兵！\"
然而，这个命令来得太晚了。东方地平线上，侯君集的帅旗已经隐约可见。
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大战，一触即发。而身陷囹圄的李善业，正在与时间赛跑。
第十九章 朝堂暗流（下）
大理寺的牢房里，李善业借着铁窗透进的月光，在稻草上划着西域地图。他必须证明阿史那贺鲁的反叛是被设计的，否则不仅自己性命难保，西域刚刚稳定的局面也将毁于一旦。
\"大人。\"王朴的声音在牢门外响起，老吏借着送饭的机会低语，\"尉迟将军已经派人去凉州了，但侯君集的大军明日就要开拔。\"
李善业手指停在地图的凉州位置：\"侯君集想要的是军功，他不会给阿史那贺鲁解释的机会。\"
\"那我们...\"
\"你去找刘洎。\"李善业突然道。
王朴一怔：\"那个小人？\"
\"正是小人，才最懂小人的心思。\"李善业撕下一角衣襟，咬破手指写下几个字，\"把这个给他，他自会明白。\"
当夜，刘洎在府中接到血书，上面只有四个字：\"兔死狗烹\"。
他盯着这四个字，冷汗涔涔。确实，若侯君集此次立下大功，权势必将更盛。到时鸟尽弓藏，自己这些知情者...
\"备轿！\"刘洎突然起身，\"我要进宫！\"
与此同时，凉州城外的局势一触即发。阿史那贺鲁的三万骑兵在城外十里扎营，而侯君集的五万大军已抵达三十里外。
\"可汗！\"斥候来报，\"唐军前锋距此不到二十里！\"
阿史那贺鲁握紧刀柄，内心挣扎。他相信李善业不会欺骗自己，可那封勒令部众迁徙的圣旨又是如此真实。
\"再派使者！\"他下定决心，\"告诉侯将军，我等愿立即退兵，只求面圣陈情！\"
然而使者刚出营门，就被乱箭射回——侯君集根本不给解释的机会。
\"全军戒备！\"阿史那贺鲁不得不下令备战。
此时的长安城中，李世民正在两仪殿内踱步。案上摆着三份奏章：侯君集的请战书、阿史那贺鲁的陈情表，还有刘洎深夜呈上的密奏。
\"陛下，\"内侍低声禀报，\"戴胄求见。\"
\"传。\"
大理寺卿戴胄入殿跪奏：\"臣查验了那封密信，确认是伪造。墨迹虽做旧，但纸质是长安官坊今年新制的。\"
李世民不语，只是望向殿外渐亮的天色。
\"陛下！\"又一个内侍慌张来报，\"百官已齐聚太极殿，等候朝会。\"
太极殿上，气氛肃杀。侯君集的党羽们跃跃欲试，而魏征等人则面色凝重。
\"陛下！\"侯君集率先出列，\"叛军围困凉州，臣请立即出兵平叛！\"
魏征反驳：\"凉州守将今晨来报，突厥军一箭未发，何来围困之说？\"
\"三万铁骑兵临城下，不是围困是什么？\"侯君集冷笑，\"魏大人是要等凉州城破才肯发兵吗？\"
就在争论不休时，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满身风尘的驿卒冲破侍卫阻拦，直入大殿：
\"八百里加急！阿史那贺鲁退兵三十里，上书请罪！\"
满殿哗然。侯君集脸色骤变：\"这必是缓兵之计！\"
驿卒高举文书：\"阿史那贺鲁说，愿单骑入长安请罪，只求陛下明察！\"
李世民终于开口：\"传旨：阿史那贺鲁即刻单骑入京，其部众暂驻凉州。侯君集所部原地待命。\"
这个决定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侯君集急道：\"陛下！纵虎归山...\"
\"侯将军，\"李世民目光如电，\"你是觉得朕的决定不对？\"
侯君集跪地：\"臣不敢！\"
退朝后，李世民单独召见戴胄：\"立即释放李善业，让他秘密前往凉州。\"
\"陛下，这...\"
\"朕要他在侯君集之前，见到阿史那贺鲁。\"
当李善业走出大理寺时，已是黄昏。他不及回府，立即带着王朴等人快马出城。
与此同时，侯君集府中正在密谋。
\"必须在他见到阿史那贺鲁之前...\"侯君集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刘洎点头：\"下官已经安排好了。潼关守将是将军旧部...\"
然而他们没想到，李世民早已料到这一招。尉迟敬德亲自率领玄甲军，在潼关迎接李善业。
\"李大人，\"尉迟敬德递过一套突厥服饰，\"陛下有旨：请大人改换装束，绕道而行。\"
五日后，当李善业风尘仆仆赶到凉州时，阿史那贺鲁正在大帐中焦灼等待。
\"兄弟！\"阿史那贺鲁见到李善业，激动不已，\"我就知道你不会负我！\"
李善业取出圣旨：\"陛下已知真相，特命我来迎你可汗入京。\"
然而就在这时，帐外突然杀声四起。侯君集的亲兵竟然不顾圣旨，发动了突袭！
\"保护可汗！\"李善业拔剑而出。
混战中，一支冷箭直取阿史那贺鲁咽喉。李善业眼疾手快，一把推开阿史那贺鲁，自己却中箭倒地。
\"兄弟！\"
当李善业醒来时，已是在长安的太医署。李世民亲自在榻前守候。
\"善业，\"皇帝握着他的手，\"你救了西域的和平。\"
原来，那场袭击坐实了侯君集的罪名。阿史那贺鲁安然入京，将假圣旨之事和盘托出。铁证如山，侯君集已被收押。
一个月后，李善业伤愈复出。朝会上，李世民当众宣布：
\"李善业忠勇可嘉，擢升为礼部侍郎，主管西域事务。阿史那贺鲁封归义可汗，其部众安置在河西。\"
退朝时，魏征对李善业低语：\"经此一事，陛下对功臣集团已生警惕。你要小心，下一个被针对的可能就是你了。\"
李善业望向太极殿的飞檐，轻声道：\"但求问心无愧。\"
然而他们都没想到，这场风波还远未结束。侯君集在狱中的一句话，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李善业...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