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晚上好像很吵。
刘浩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镇上的那两个孩子的消失闹得沸沸扬扬的。
他倒是毫不在意，他也想消失，看着自己身上的淤青。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不是像那两个孩子一样不明不白地消失，而是彻底地、安静地，从这个世界抹去痕迹。他抬手碰了碰脸颊上一块已经发紫的淤痕，昨天放学后被堵在巷子里的画面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几个男生的哄笑，拳头落在身上的闷响，还有那种无处可逃的屈辱感。学校对他而言，不过是另一个形态的囚笼。
他慢吞吞地穿上衣服。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黯淡，像一株缺少光照的植物。
窗外，小镇似乎比往常喧闹一些，隐约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像是扩音喇叭的模糊声音，大概是在组织搜山。但这所有的嘈杂和焦虑，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与他无关。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偶尔匆匆走过、面带忧色的人们。
难道只有失踪的孩子们很可怜吗？凭什么他只是没不愿意考试的时候递给他们答案就挨一顿毒打，没有烟钱甚至指使自己去偷家里的钱。
自己也很可怜。
而那些恶霸才是真他的该死。
像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一样，他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肚子有点饿了，家里好像没人，出去随便买点什么对付一下吧。
刘浩慢吞吞地晃出家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缝着眼睛，下意识地避开了通往主街的方向，拐进了小区后面那片没什么人的小公园。
公园里空荡荡的，只有滑梯和秋千孤零零地立着。然后，他看到了坐在不远处健身器材上的王子安。那孩子低着头，肩膀耷拉着，小小的背影缩成一团，浑身上下写满了“愁云惨淡”。
刘浩愣了一下。他和王子安家离得近，算是看着这小不点从蹒跚学步长到现在这么大。镇上孩子不多，年龄差了几岁的他们，关系反而比一般同学更亲近些，以前没少一起爬树掏鸟窝、下河摸小鱼。
“怎么这一副样子？”刘浩走过去，在他旁边的另一个健身器上坐下，铁架被他的体重压得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自己的烦心事一堆，但看到这小家伙这么蔫了吧唧的，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他的声音因为刚起床还有些沙哑，带着点漫不经心。
王子安抬起头，小脸煞白，眼圈有点红，像是没睡好，又像是哭过。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用力地摇了摇头，又重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刘浩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那点因为自身处境而生的烦躁和阴郁，莫名地被冲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疑惑和……不易察觉的关切。这小子，平时皮得很，今天这是怎么了？跟那两个失踪的孩子有关？吓着了？
“喂，”刘浩用脚轻轻踢了一下王子安坐着的器材底座，发出哐当一声，“说话。谁欺负你了？跟哥说。”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平时一样，带着点属于“大哥”的随意和可靠，尽管他自己此刻也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不行的，我不能说。”
“这有啥，你还要瞒着我吗，我们上次炸了山上的鱼塘我不都到现在都没告诉任何人？刘浩的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撬开了王子安紧闭的心门。他提到的那次“壮举”——两人偷偷用鞭炮炸了后山那个鱼塘，弄得水花四溅，泥鳅乱飞，那个鱼塘主找了好久的‘犯人’，好在他们跑得飞快，然后互相发誓要烂在肚子里——是他们之间牢固“同盟”的象征。
王子安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他抬起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恐惧和一种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他看着刘浩，这个他一直视为哥哥的人，嘴唇哆嗦着，仿佛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浩哥……”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哭腔，细小得几乎被风吹散，“不是……不是人的事……”
他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周围真的空无一人，然后才凑近刘浩，用气声，颤抖着说出了那个让他夜不能寐、饱受折磨的名字：
“是……是‘夜晚先生’……”
他说出这个名字时，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仿佛光是提及就耗尽了全部的勇气。他猛地闭上嘴，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铁架，指节泛白，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生了锈的器材上。
刘浩愣住了。“夜晚先生”？这听起来像个童话或者噩梦里的角色，不像现实中会存在的东西。他看着王子安吓得魂不守舍的样子，那恐惧不似作伪。联想到最近镇上发生的失踪案，以及王子安此刻异常的状态，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形成。
他收起之前那副随意的姿态，眉头紧紧皱起，声音也压低了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夜晚先生’？那是什么东西？”
“是一团漆黑的史莱姆，小强他们就是被它吃掉了！现在它威胁我给他找更多食物。”
“这样啊。”他忽然释然的笑了笑，感觉是他在跟自己恶作剧。
结果王子安一股脑把最近的事情全都说出来。
这让他的表情也越发凝固，不过到了最后，他像是抓到了什么重点一样。
“子安，你刚才说什么？”
“被带到那个洞里的人，都没有再出来过...”
“一个出来的人都没有吗？”他的脸上居然涌现出了一丝兴奋。
一瞬间，刘浩脑海中闪过了几张令他憎恶的面孔——那些在巷子里对他拳打脚踢、抢走他午饭钱、逼他去偷窃的男生的脸。他们的嘲笑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紧接着，这些面孔与王子安描述的、被悬吊在黑暗中失去生气的景象重叠在了一起。
一个疯狂、黑暗，却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他心底疯狂滋生、缠绕。
彻底消失……一个都出不来……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不是他自己那种无力的“消失”，而是让那些真正该死的人……永远地、安静地、不留痕迹地“消失”。
他猛地抓住王子安的肩膀，力度之大让小孩痛呼了一声，但他此刻的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可以说……狂热。
“那个洞在哪里？”刘浩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残忍的迫切，“告诉我具体位置！”
“不……不行！浩哥！那里有‘夜晚先生’！它会把你也……”王子安惊恐地挣扎，眼泪再次涌出。
“我知道它是什么！”刘浩低吼着，眼神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但我需要知道它在哪儿！”他盯着王子安，仿佛要将他看穿，“听着，子安，你不是怕它伤害你的家人吗？你不是被它逼着找‘食物’吗？”
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力，却也冰冷刺骨：
“这种事情对你来说太难承受了，交给我吧，我来帮你。”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王子安耳边。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陌生起来的浩哥。
“要是你也出什么事情的话...”
“怎么会呢，倒是平时出什么事情不都是你么？”刘浩揉了揉王子安的头，脸上的笑意更加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