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手机求生记》
清晨的江夏城在薄雾中苏醒，青石板路被露水浸润得发亮。蒸饼铺子白气蒸腾，甜香四溢，许湘云几乎是凭着本能被那味道牵引过去的。肚子里擂鼓似的响了一夜，此刻看着那笼屉里雪白喧软的蒸饼，她眼睛发直，喉咙里干咽了一下，胃袋饿得发疼。
“沛然，快！”她声音发虚，扯着身边同样脸色苍白的李沛然就往铺子前凑，“包子！热的！”
卖蒸饼的是个裹着靛蓝头巾的健壮妇人，脸庞红润，粗壮的手腕露在短褐袖子外。她麻利地用木夹子夹起两个蒸饼，放进一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两个年轻男女，身上的衣裳料子从未见过，式样更是古怪透顶。
许湘云手忙脚乱地去翻口袋，终于掏出几张颜色鲜艳的纸片，那是她塞在牛仔裤后兜里没来得及清理的零钱——两张皱巴巴的十元人民币，一张五元。她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把那张相对崭新的五元票子递了过去，手指因为紧张微微颤抖：“大娘，两个饼！这个…这个给你！”
妇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她盯着那张印着陌生头像和古怪花纹的纸片，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里的警惕迅速变成了惊疑和毫不掩饰的嫌恶。她像是怕沾上什么秽物，猛地往后一缩，粗声呵斥起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湘云脸上：“咄！拿甚邪祟纸张来诓骗！走开！快走开！”她挥舞着夹蒸饼的木夹子，驱赶苍蝇似的赶着他们。
“不是邪祟！是钱！能买东西的钱！”许湘云急了，试图解释，声音拔高，带着现代人特有的急躁腔调，与周遭温吞的市井声格格不入。
“钱？某只认开元通宝！”旁边一个挑着空箩筐的干瘦汉子嗤笑一声，停下脚步看热闹，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鄙夷，“看这衣衫不整、行迹鬼祟的模样，莫不是哪家私逃的奴婢？”他上下打量着两人，目光最后停留在李沛然那件印着抽象涂鸦的连帽卫衣上。
“对，定是偷儿！”另一个蹲在墙角啃胡饼的闲汉立刻帮腔，油腻的手指朝他们指指点点，“拿些花里胡哨的纸片充钱，想白吃白喝！”
质疑和鄙薄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像无数根无形的针，刺得两人浑身不自在。许湘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半是饿的，一半是羞愤。李沛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手心里全是冷汗，低声道：“别争了，没用！先走！”他拉着她，几乎是半拖半拽地逃离了那个蒸饼摊和那些充满敌意的目光，一头扎进了旁边一条狭窄幽暗的小巷。巷子两边是高耸的砖墙，脚下是湿滑的青苔，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远处飘来的牲畜粪便气息。
巷子深处堆着些破筐烂瓦，勉强能遮蔽身形。许湘云背靠着冰冷的砖墙滑坐到地上，胃部的绞痛混合着巨大的委屈和恐慌，让她眼圈发红，声音带了哭腔：“怎么办啊沛然？钱没有！话不懂！连口吃的都要不到！我们是不是要饿死在这鬼地方了？”她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下去，肩膀微微耸动。
李沛然也靠墙站着，胸口剧烈起伏。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巷口偶尔走过的、穿着麻布短褐的古人身影。巨大的荒诞感和生存危机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语言是钥匙，钱是通行证，这两样，他们此刻一样都没有。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掏口袋，指尖触到一个熟悉的、带着体温的坚硬方块。
手机！
他的心猛地一跳，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他几乎是颤抖着把它掏了出来。那冰冷的金属和玻璃外壳，此刻成了连接那个遥远、熟悉、安全世界的唯一脐带。屏幕感应到触碰，瞬间亮起，幽蓝的光照亮了李沛然眼中陡然燃起的、混合着希望与绝望的火焰。
许湘云也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那点亮光，像是看到了救星：“手机！对了！快！快打电话报警！打110！119也行！”
李沛然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点开了屏幕。信号栏——一个刺眼、决绝的叉号，像一道冰冷的判决，无情地斩断了他们求救的幻想。左上角的电池图标，鲜红的底色上，一个孤零零的数字“20%”，像一个冷酷的倒计时沙漏，无声地宣告着他们与现代社会联系的脆弱和短暂。
“没信号…一格都没有…”李沛然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平静。他点开拨号盘，机械地、一遍遍按下那三个刻在骨子里的数字“110”，然后按下绿色的拨号键。
“嘟…嘟…嘟…” 听筒里传来的，是漫长而空洞的忙音，单调重复，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这声音在寂静的小巷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绝望的边缘。许湘云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掐灭。
“试试别的！”她不死心，挣扎着凑过来，“地图！GpS！总可以定位我们在哪儿吧？知道具体位置，说不定…说不定能想出办法？”她的声音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的颤抖。
李沛然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点开了那个绿色的导航图标。屏幕短暂地亮了一下，显示出熟悉的界面，那曾经指引过他们无数次城市穿梭的地图。然而此刻，本该布满道路网络和建筑名称的区域，却是一片令人心寒的空白。地图中央，一个微小的蓝色箭头在原地徒劳地、缓慢地旋转着，像一个迷失在无边旷野中的孩子，找不到任何参照物。它孤独地悬浮在虚无的界面上，下面一行小字冰冷地宣告着失败：“GpS信号弱。无法确定您的位置。”
“不行…它找不到卫星…”李沛然的声音低了下去，最后几个字几乎淹没在喉咙里。巷子外，市声隐隐传来，挑担的吆喝，驴车的吱呀，孩童的嬉闹，一切都那么真实，却又与他们隔着一个无法跨越的时空鸿沟。这鸿沟，连现代科技最锋利的矛也无法刺穿。巨大的无力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两张年轻却写满茫然和恐惧的脸。许湘云呆呆地看着那片空白的地图，喃喃自语：“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就在这里了？”
“不。”李沛然突然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异样的光，那光芒源于一种近乎本能的记录冲动，“不能就这么算了！就算回不去，就算要死在这里，也得留下点东西！”他猛地举起手机，手指划开相机应用，“咔哒”一声轻响，对着幽深潮湿的小巷按下快门。屏幕瞬间冻结了眼前的世界——斑驳湿漉的砖墙，墙角顽强的青苔，头顶被高墙切割出的狭窄灰白天空。闪光灯自动亮起，惨白的光猛地一闪，将巷子里的一切细节都暴露无遗，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突兀和不祥。
“你疯了！”许湘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压低声音，紧张地看向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