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险登神女峰》
神女峰高耸入云，峭壁如削，晨间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如同给这传说中的仙山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巾，更添几分神秘与险峻。山风掠过，带来江水的湿气和深林的寒意，也吹得人衣袂翻飞，几乎站立不稳。
那祭祀老妪的话语犹在耳边——“天降玉板，唯诚者可见”。然而，“诚”字何解？是心诚，还是需历经艰险以证诚心？眼前这近乎垂直的岩壁，便是第一道，也可能是最致命的一道考验。
李沛然仰头望着上方隐没在薄雾中的小径痕迹，那甚至不能称之为路，仅仅是前人或许在采药或祭祀时勉强踏出的些许凹凸借力之处，其上青苔暗布，湿滑异常。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转头看向许湘云，她脸上没了平日里的跳脱嬉笑，紧抿着嘴唇，眼神里却透着一股罕见的执拗和坚定。
“我先上，”李沛然沉声道，下意识地将腰间那枚仿古玉珏握得更紧了些，自穿越那日触摸古碑后，这玉珏偶尔会有些微不可察的温热，此刻却安安静静，“你跟在我后面，踩着我的落脚点，一定要抓稳旁边的藤蔓或岩石。”
“放心，我可不想还没见到神女就先下去和江鱼作伴。”许湘云试图用玩笑驱散紧张，但声音里的一丝颤抖还是泄露了她的真实情绪。她检查了一下身上简陋的装备——粗糙的麻绳一端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则牢牢捆在李沛然身上，这是他们能做的唯一安全措施。
李白立于稍远处的一块巨岩之上，江风吹动他的袍袖，猎猎作响。他并未阻止，目光中带着审视与期许。“登临绝顶，方见真章。心诚志坚，则鬼神亦助。去吧，某在此为尔等押阵。”他的声音沉静有力，仿佛带着某种定心的力量。
攀登开始了。李沛然打头，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手指抠进岩缝，脚尖探寻着可靠的支点。碎石不时因他们的动作而滚落，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云雾之中，许久才传来细微的回响，听得人心头发颤。许湘云紧随其后，她的体力稍逊，呼吸很快变得急促，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始终盯着上方，不敢有丝毫松懈。
时间在寂静而紧张的攀爬中流逝，手臂逐渐酸麻，腿也开始发抖。他们爬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抵达一处相对宽敞的岩台，仅容两三人立足。下方是缭绕的云海，已然望不见来路。
“歇……歇一会儿。”许湘云几乎是瘫坐在岩石上，大口喘着气，脸色有些发白。
李沛然也靠壁坐下，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她。他环顾四周，除了云雾，便是冰冷的石壁，哪有什么玉珏的踪影？“那老婆婆说的‘天降玉板’，到底会在哪里？”他不禁生出几分疑虑。
“总不能是骗我们的吧？”许湘云灌了口水，喘匀了气，“‘诚者得见’，我们还不够诚吗？都快把命豁出去了。”
就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李沛然忽然感到腰间那枚一直安静的玉珏，毫无征兆地发起热来，温度不高，却清晰可辨。他猛地低头，只见玉珏表面似乎有极淡的光华一闪而过。
“有反应了！”他低呼一声，立刻站起身，警惕地四下张望，“它好像感应到了什么。”
希望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两人顿时忘记了疲惫，仔细在这片不大的岩台上搜寻起来。岩壁、缝隙、甚至每一处苔藓覆盖的地方都不放过。
“沛然，你看那里！”许湘云忽然指着上方不远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那个裂缝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李沛然循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约莫一人多高的岩壁上，一道狭小的裂缝深处，似乎有一点微弱的、不同于岩石的光泽隐约闪烁。若不仔细看，极易被忽略。
“我上去看看！”希望近在眼前，李沛然精神大振。那处裂缝的位置颇为刁钻，需要从他们所在的平台再向上攀爬一小段近乎无处借力的光滑岩壁。
“小心点！”许湘云紧张地提醒，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连接两人的麻绳。
李沛然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再次徒手向上攀去。他脚蹬在湿滑的岩石上，手指用力抠住一道极浅的岩棱，身体几乎悬空，一点点向那裂缝挪去。
越来越近了。那反光点愈发清晰，似乎是一块嵌在岩石中的、材质特殊的碎片。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裂缝边缘的刹那，他脚下赖以支撑的那一小块岩石突然松动脱落！
“咔嚓——”
一声轻响，在李沛然听来却如同惊雷！他重心瞬间丢失，整个人猛地向下坠去！
“沛然！”许湘云的惊叫声撕裂了山间的寂静。
巨大的下坠力通过麻绳猛地传来，许湘云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这股巨力拖拽着向前扑去，眼看就要被一起带落深渊！千钧一发之际，她几乎是凭借本能，死命地抱住了岩台上一块突兀的岩石，身体因为巨大的拉力重重撞在岩壁上，剧痛瞬间传来，但她咬紧牙关，死活不肯松手。
“啊——！”她发出痛苦的闷哼，感觉手臂几乎要被撕裂，胸腔里的空气都被挤了出去，眼前阵阵发黑。
李沛然的身体悬在半空，全靠那根粗糙的麻绳和许湘云拼死的力量才没有坠落。他在空中荡了一下，后背狠狠撞在岩壁上，喉头一甜，险些晕厥过去。他抬头望去，只见许湘云半个身子都被拖出了岩台，脸色惨白如纸，额头青筋暴起，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血沫，那是用力过度咬破了嘴唇，但她那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他，里面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和一种绝不放弃的执拗。
“湘云……放手！”李沛然嘶声喊道，他知道这样下去的结果只能是两人一起摔得粉身碎骨，“快放手！”
“闭嘴……！”许湘云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气和颤抖，“李沛然……你敢死试试……我……我还没骂够你呢……”她的手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指甲因为用力抠挖岩石而翻裂出血，但那双手臂如同焊在了岩石上，没有丝毫松动。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李沛然看着她拼尽全力的模样，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决，穿越以来的种种瞬间涌上心头——樱花树下的争执、长江边的夜话、茶楼里的共谋、诗会上的默契、还有无数次的互怼与扶持……一种滚烫而酸涩的情绪猛地冲垮了他的心防。
“湘云……”他声音沙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下方一道青影如惊鸿般掠起！
李白一直密切关注着上方动静，变故生出的刹那，他已然动了。只见他足尖在陡峭的岩壁上几点，身形飘逸如御风而行，竟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疾掠而上，瞬息间便已接近。
“稳住！”
一声低喝传来，下一刻，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猛地托住了李沛然下坠的身体，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挥出，寒光一闪，佩剑已精准地插入岩壁缝隙，提供了一个坚实的借力点。
得到这宝贵的支援，李沛然趁机一脚蹬在岩壁上，稳住身形。许湘云顿时感到拉力一松，几乎脱力的她软软地瘫倒在岩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双臂火辣辣地疼，却仍不忘看向李沛然的方向。
李白一手拉住李沛然，借力一跃，两人稳稳地落回那处狭窄的平台上。
“好险……”李沛然心有余悸，脸色苍白地看向瘫坐在地的许湘云，立刻扑过去，“湘云！你怎么样？”
许湘云想摆摆手表示没事，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事……就是……腿软……”
李沛然看到她鲜血淋漓的双手和苍白的脸色，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毫不犹豫地撕下自己内袍相对干净的里衬，小心翼翼地替她包扎手上的伤口，动作轻柔得近乎颤抖。“笨蛋……刚才多危险……”
“你才笨……爬个山都能掉下去……”许湘云虚弱地回嘴，目光却落在李沛然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和后怕的脸上，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一旁，李白并未多言，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唇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随即仰头望向那处裂缝：“所欲之物，可是在那处？”
经他提醒，两人才从劫后余生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李沛然心有余悸地看了看那光滑的岩壁，点了点头。
“在此稍候。”李白话音未落，身形已再次拔起，他并未像李沛然那样艰难攀爬，而是借助岩壁细微的凸起和插入石缝的剑身，几个起落便轻盈地接近了裂缝。他探手入内，略微摸索，取出了一物。
他飘然落回平台，摊开手掌。
只见他掌心之中，安静地躺着一块材质奇特的碎片。它非金非玉，触手温凉，边缘并不规则，像是某种更大器物的一部分，表面有着天然形成的、如同星云流转般的奇异纹路，在稀薄的天光下，泛着一种极淡的、内敛的微光。更奇特的是，李沛然感到腰间那枚玉珏再次发热，与这碎片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
“就是它！”许湘云忘记疼痛，惊喜道。
然而，还未等他们仔细查看这碎片，周遭的雾气毫无征兆地变得浓郁起来，如同乳白色的潮水般迅速淹没了整个平台，能见度瞬间降至不足一尺。江水声、风声仿佛都消失了，世界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怎么回事？”李沛然立刻警惕地将许湘云护在身后，手握住了之前防身用的短棍。
浓雾之中，似乎有一点柔和的光亮起。那光芒逐渐凝聚、延伸，最终勾勒出一个模糊却曼妙无比的女性轮廓。她衣袂飘飘，仿佛由云雾本身构成，面容看不真切，却自带一股慈悲、古老而神圣的气息，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但那光影构成的“神女”虚影，却缓缓抬起手，指向他们手中的奇异晶石碎片，又仿佛指向更遥远的虚空。随后，那虚影如同来时一般悄然散去，浓雾也随之迅速退却，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山风依旧，江水奔流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
平台上，三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不解。
“刚才那是……”许湘云声音发干。
“幻象？还是……”李沛然也难以解释。
李白沉吟片刻，目光深邃地望着雾气散尽后更加清澈的天空：“心诚则灵，感天动地。此物既与尔等有缘，好生收着吧。”
李沛然郑重地接过那枚温凉的碎片，将其与腰间那枚仿古玉珏放在一起。就在两物接近的瞬间，碎片上的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而玉珏的温热感也再次传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
惊险、意外、神秘的遭遇，让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李沛然将许湘云小心扶起，确认她除了脱力和皮外伤并无大碍后，才稍稍安心。
下山的路似乎比上来时更加艰难，不仅仅是因为体力消耗巨大，更因为心神激荡。李沛然一路都格外小心地护着许湘云。
回到山脚下较为平缓的地带，夕阳已开始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回首望去，神女峰依旧云雾缭绕，静谧神秘，仿佛刚才的生死一线和神秘幻影都只是它漫长岁月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
他们找到一处避风的缓坡稍作休整。李沛然重新为许湘云清洗包扎伤口，动作细致。许湘云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忽然轻声问：“喂，李沛然，你掉下去的时候……怕不怕？”
李沛然手上动作一顿，没有抬头，声音低沉却清晰：“怕。怕连累你一起掉下去。”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几分，“……更怕以后再也听不到你骂我了。”
许湘云愣住，脸上莫名有些发烫，幸好有夕阳遮掩。她扭过头，哼了一声：“……知道就好。”
李白在一旁悠闲地喝着酒，看着两个年轻人，笑而不语。
夜幕缓缓降临，繁星开始在天幕上闪烁。李沛然掏出那枚碎片和玉珏，在篝火旁仔细端详。碎片上的纹路在火光下似乎更加灵动。他尝试着将碎片靠近玉珏，试图寻找两者之间的联系。
突然，那碎片像是被无形之力牵引，猛地吸附到了玉珏的边缘！严丝合缝，仿佛它们原本就是一体的！结合处闪过一道柔和的白光，原本残缺的玉珏形态变得完整了一些，虽然依旧不是完整的圆形，但明显能看出它正在被逐渐补全。
与此同时，结合后的玉珏温度骤然升高，烫得李沛然几乎要脱手！他强忍着灼热感，看到玉珏中心那一点红光急剧闪烁，频率快得惊人，仿佛在疯狂预警着什么。
“怎么了？”许湘云察觉到他的异样，凑过来看。
还不等李沛然回答，一股莫名的、被窥视的寒意陡然攫住了他！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射向侧后方漆黑的树林——
篝火光芒所能及的边缘，黑暗浓稠如墨。那里，似乎有一道比夜色更深沉的黑影无声伫立，模糊不清，只能隐约分辨出一个人形的轮廓，仿佛已静静观察了他们许久。
看到李沛然骤然望来，那黑影似乎微微一动，并未离去，也并未靠近，就像一头蛰伏的兽，在黑暗中无声地露出了森然的轮廓。
它是谁？是敌是友？从何时开始跟踪他们？目的又是什么？
玉珏的灼热与异动，是否与这神秘的黑影有关？
李沛然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刚刚因为获得碎片而略微放松的神经瞬间再度绷紧，寒意顺着脊椎攀爬而上。他下意识地将许湘云拉向自己身后，目光死死锁住那片阴影，手缓缓握住了身旁的短棍。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他骤然凝重的侧脸和远处那片充满未知威胁的、沉默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