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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顺带来的消息像最后一块巨石,轰然砸落,将前尘旧怨彻底埋葬。

永昌侯府倒了,沈文崇革职,刘氏奄奄一息,沈明珠拖着残破之身即将归家……

所有曾将沈沅卿踩入泥泞的,都已自身难保。

仇报了,可沈沅卿心口那个被恨意填满的洞,此刻空落落地灌着冷风,竟比恨着时更叫人无所适从。

卫七像一道沉默的影,立在廊下阴影里,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沈明珠她,何时回府?”沈沅卿问。

“三日后。”卫七答,“宫里派了两个老嬷嬷送她回去。”

宫里派人“送”,是恩典,也是监视,更是将这颗烫手山芋彻底丢回给沈家。

沈家如今自身难保,接回一个声名狼藉得罪了侯府余孽和宫里某些人的女儿,无疑是雪上加霜。

沈明珠回去的日子,绝不会好过,甚至可能,活不长。

“备车。”沈沅卿转身进屋,“去瞧瞧招云那边。”

那间盘下的杂货铺,取名“百杂汇”,幌子新挂上,灰扑扑的,在一条破败的街上并不起眼。

沈沅卿趁着夜色进了铺子,招云正踮着脚,费力地将一捆看起来像是捡来的旧布匹往屋里拖。

几日不见,她脸上的惊惧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咬牙硬撑的韧劲,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细瘦却有力的胳膊。

老齐掌柜在一旁拨拉着算盘,唉声叹气,看见他们,忙不迭迎上来,脸上堆起讨好的笑:“东家小姐您来了!”

“生意如何?”沈沅卿扫了一眼店内,东西堆得杂乱,但依稀有了点格局。

“收了些破铜烂铁,还有几件旧衣裳。”老齐搓着手,有些讪讪,“都是些不值钱的……”

“消息呢?”她问。

老齐一愣。

招云却停了手,用袖子抹了把汗,眼睛亮了一下,抢着道:“小姐,有的!早上有个婆子来卖破花瓶,偷偷跟我说,她主家是西城兵马司赵指挥使府上的浆洗婆子,说赵大人最近脾气大得很,因为私盐案子的功劳好像被上头分走了大半,在家摔了好几个杯子!”

沈沅卿眉梢微动,赵莽果然吃得太独,犯了众怒。

“还有呢?”

“还有个货郎,来卖些针头线脑,说,说永昌侯府抄家那天,他远远瞧见,有人从后门抬了好几口沉甸甸的大箱子出去,没走官道,往南边小道去了……”招云说得有些急,脸微微发红,带着一种急于证明自己的迫切。

林氏果然还留了后手,那些箱子……

沈沅卿看向卫七,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示意记下了。

“做得不错。”她对招云道,“以后这些零零碎碎的话,都记下来。你觉得有用的,就告诉我。”

招云得了肯定,眼睛更亮了,重重“哎”了一声。

又在铺子里转了转,沈沅卿心下稍安。

这里虽小,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开始激起微澜。

刚回到小院不过一个时辰,院门便被不轻不重地叩响。

不是高顺惯常的动静。

卫七无声地出现在门边,透过缝隙看了一眼,侧身让开。

来的竟是多日未见的胡蝎子。

她依旧那副浮肿惨白的模样,穿着深褐色的褶裙,像一截挪动的枯木,只是眼神比上次更阴鸷了几分,一进门,那股子混合头油和血腥的气味便弥漫开来。

“哟,姑娘如今可是攀上高枝,抖起来了。”她阴阳怪气地开口,三角眼扫过小院,带着估量和审视。

“胡妈妈消息灵通。”沈沅卿站在原地,没请她坐,“今日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她扯了扯嘴角,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就是来提醒姑娘一句,旧债未清,新债又添,这利息,可是滚得飞快。”

沈沅卿心头一紧。

胡蝎子指的是上次让她给高顺送信的“旧债”,还是她知道了黑虎赌坊和赵莽的事?后者她自认做得隐秘,连高顺都只是猜测……

“妈妈这话,我听不懂。”

“听不懂?”胡蝎子嗤笑一声,慢悠悠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丢在石桌上。

那是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铜制腰牌,边缘有些磨损,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七”字。

沈沅卿的血瞬间冷了下去。

是卫七的腰牌,他昨夜去处理那个放债人时掉的?竟落在了胡蝎子手里。

卫七的身影在阴影里绷紧了一瞬。

“妈妈这是何意?”沈沅卿强作镇定。

“这玩意儿的主人,昨夜在南城巷子里清道,手脚倒是利落,可惜,不够干净。”胡蝎子伸出枯瘦的手指,点了点那腰牌,“老婆子我恰好看了一场好戏。姑娘,你养得这条狗,咬人之前,也不看看地盘是谁罩着的?”

她果然知道了,而且,那个放债人背后,竟有她的干系。

“那人是妈妈的人?”

“一条不听话的野狗罢了,死了干净。”胡蝎子说得轻描淡写,眼神却毒得很,“可他死的地方,坏了规矩。姑娘,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沈沅卿看着她,心念流转。

胡蝎子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若是,来的就不会是她一个人。

她是来讹诈,来探底,来看沈沅卿这棵新攀的高枝,到底有多粗,能榨出多少油水。

“妈妈想要什么?”

“姑娘是个爽快人。”胡蝎子满意地眯起眼,“老婆子我也不贪心。听说,姑娘手里有些,能掐会算的本事?”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这清净的小院,“这京城里,想知道明天米价,后天谁倒霉的贵人,可不少。”

胡蝎子竟是看上了这个?想让她成为自己手里又一个算命的工具,去笼络控制那些达官贵人?

“妈妈找错人了。”沈沅卿冷下脸,“我没有这样的本事。”

“有没有本事,姑娘自己清楚。”胡蝎子也不逼急,慢条斯理道,“老婆子我有的是耐心。只是提醒姑娘,有些债,拖着不还,利滚利,可是要压死人的。”

她站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沅卿一眼,又瞥了瞥阴影里的卫七,这才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挪了出去。

院门合上。

沈沅卿盯着石桌上那枚冰冷的腰牌,眼神冷寒,下颌崩紧。

卫七从阴影里走出,拿起腰牌,单膝跪地:“属下失职。”

“不怪你。”沈沅卿声音发涩,“是我低估了这潭水的深度。”

胡蝎子这种地头蛇,盘踞京城阴暗面多年,眼线遍布,比她想象的更难缠。

高顺是明枪,胡蝎子是暗箭。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更何况还是这样脏的暗箭。

“属下即刻去处理干净。”卫七语气里带上一丝杀意。

“来不及了。”沈沅卿摇头,“她既然敢来,必定留有后手。杀了她,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而且,她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能掐会算”这名头若利用得好,或许,也是一条路?一条更危险,但也可能更快积累资本和情报的路。

只是,绝不能受制于胡蝎子。

她需要一个更稳妥的渠道,一个能让她掌控局面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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