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韩宇那句石破天惊的“病源本身”落下时，整座春秋殿，陷入了一种比死亡还要深沉的寂静。
那盏燃烧了万古的青铜古灯，灯火猛地一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殿外，那片退避三舍的文气海洋，更是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却又不敢越雷池半步，只是在远处疯狂翻涌，显露出一种极致的、混乱的恐惧。
亚圣颜夫子，那双仿佛早已看透万古，不为任何事物所动的眼眸，第一次，剧烈地收缩了。
他没有愤怒，没有呵斥。因为他知道，当一个存在，能在他面前，说出这样一句话时，任何基于“身份”与“威严”的压制，都已变得毫无意义。这，已是赤裸裸的、最本质的“道”之争锋。
“有趣。”许久，颜夫子才缓缓吐出两个字。他的声音，依旧古老，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生锈的齿轮在艰难转动般的干涩，“老夫坐镇圣宫十万载，见过魔主叩关，见过妖皇叫阵，他们或言我儒门虚伪，或言我人族当诛。但，说老夫是‘病源’的，你，是第一个。”
“那只能说明，之前的医者，水平都太差。”韩宇的回答，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却又字字诛心，“他们只看到了皮肤上的脓疮，却没看到，你这根早已从内里腐朽的……顶梁柱。”
“你的病，有三。”韩宇伸出三根手指，那悠然的姿态，仿佛不是在面对一尊人族的活圣，而是在给一个寻常的病人，讲解病情。
“其一，为‘守旧之疾’。你以万古不变之规矩，为天地立法，为万灵立心。看似是传承圣道，实则是画地为牢，杜绝了天地间一切‘变化’的可能。你畏惧混沌，畏惧未知，便将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座你所熟悉的、精致的、却早已失去了所有活力的……标本。你守着一具完美的尸体，却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守护了整个春天。”
“其二，为‘傲慢之疾’。你自诩为‘医者’，手持‘礼法’之刀，试图去‘修正’所有与你不同的‘道’。御灵仙山是病，你要用你的规矩去审判。我是异数，你要用你的笔，来为我书写命格。你从未想过，或许，你开出的‘药方’，本身就是剧毒。你更未想过，一个真正的医者，是去适应病人的千般体质，而非让所有病人，都变成你想要的样子。你这不是在治病，你是在，满足你自己那身为‘救世主’的、可悲的掌控欲。”
“至于这其三嘛……”韩宇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了无尽嘲弄的弧度，他看着颜夫子，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恐惧之疾’！”
“你怕了。”
“你怕这天地，会走向一个你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未来。你怕你所坚守的万古圣道，会在新的时代浪潮中，被拍得粉碎！所以，你用最严苛的规矩，最纯粹的正气，将所有可能出现的‘变数’，都扼杀在摇篮之中！你名为‘亚圣’，行的，却是‘天道囚徒’之事！你将自己，连同这整座学宫，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华丽的、用以隔绝‘未来’的……囚笼！”
“颜夫子，你守的，不是人族。你守的，只是你那早已僵化的、腐朽的、对‘失控’充满了无尽恐惧的……道心！”
“你，才是这人族文明之中，最大，也最根深蒂固的……病源！”
韩宇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柄无形的、淬炼了万古至理的解剖刀，精准、狠辣，毫不留情地，切开了颜夫子那看似完美无瑕的圣人道心，将其中隐藏最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去正视的黑暗与恐惧，血淋淋地，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够了。”
颜夫子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情绪。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彻底看穿之后，所产生的、冰冷到极致的杀意。
他缓缓抬起了手，那支悬浮在他面前，承载了万古兴衰，审判过无数仙神妖魔的【春秋笔】，终于，动了。
“道，无需多辩。”颜夫子的声音，变得无比宏大，仿佛与整座春秋殿，与整座至圣学宫，与整个人族万古的历史，都融为了一体，“历史，会给出，最终的答案。”
他伸出枯槁的手指，握住了那支笔！
“嗡——！！！”
刹那间，整座春秋殿，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一片片由上古竹简构成的墙壁之上，无数个刀劈斧凿般的古老文字，骤然亮起！它们不再是死物，而是化作了一个个手持刀笔，身着古袍的史官虚影！
“焚书坑儒，此为大恶！当诛！”
“祸乱朝纲，此为大罪！当斩！”
“颠覆人伦，此为极罪！当灭！”
无数个充满了审判与杀伐之意的声音，从那些史官虚影的口中发出，汇聚成一股足以让天地都为之色变的“历史洪流”，向着韩宇，轰然压下！
这是春秋笔的力量！它能引动历史长河中，所有被定义为“罪”与“恶”的事件，将其力量，凝聚于一点，对任何“异端”，进行最不容辩驳的、来自“历史”本身的……抹杀！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寻常人仙都瞬间形神俱灭的恐怖洪流，韩宇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历史，确实会给出答案。”他的声音，平静，却又带着一种凌驾于所有历史之上的超然，“但，执笔之人，若心有偏颇，那写下的，便不是历史，而是……谎言。”
他缓缓伸出手，五指张开。
在他的掌心，没有法力，没有神通，只有一幅幅画面，如同走马灯般，飞速闪现。
那是一颗蔚蓝色的星球，无数高楼林立，车水马龙，那是他前世的记忆。
那是一片被瘟疫笼罩的大陆，无数生灵在哀嚎中死去，最终，整个世界，化作一片死寂。
那是一个科技高度发达，所有人都被连接在虚拟网络中，享受着永恒的“快乐”，肉身却早已萎靡腐烂的世界。
那是一个所有人都恪守着完美道德，整个社会如同一台精密仪器般运转，却最终因为失去了所有创造与激情，而在冰冷的死寂中，走向终结的世界……
一幅幅画面，代表着一个个不同的文明，不同的“道”，不同的兴盛，与不同的……灭亡。
“你看。”韩宇的声音，悠悠响起，充满了无尽的沧桑，“世界，有无数种可能。秩序的尽头，是死亡。混乱的尽头，亦是死亡。唯有，在秩序与混乱之间，找到那脆弱的‘平衡’，方能，求得那一线生机。”
“你所谓的‘罪’与‘恶’，在某些世界，或许，便是打破僵局，引来变革的……唯一良药。”
“你的‘历史’，太窄了。”
当韩宇最后一句话落下，他掌心的无数画面，骤然合一！化作了一个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既包含了无尽混沌，又蕴含着至高秩序的、灰色的“奇点”！
那股由无数史官虚影构成的“历史洪流”，在撞上这个“奇点”的刹那，竟如同百川汇入了无垠的大海，连一丝浪花都未曾翻起，便被其，轻描淡写地，吞噬、消融！
“噗！”
颜夫子握着春秋笔的手，猛地一颤！他只感觉，自己与历史长河之间的联系，竟在这一刻，被一股更高维度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力量，强行……切断了！
“怎么……可能？！”他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
“没什么不可能。”韩宇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近在咫尺。
他伸出那根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点向了那支散发着无上杀机的【春秋笔】。
“你的笔，只能书写你所理解的‘因果’。而我……”
“恰好，在因果之外。”
当韩-宇的指尖，与那沾染了万古杀伐之气的笔锋，触碰的刹那。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法则崩坏的异象。
只有一声，无比清脆，却又如同天道崩塌般，响彻在颜夫子，响彻在春秋殿外每一位儒门弟子灵魂最深处的……碎裂声。
“咔——嚓——！！！”
那支审判过帝王将相，裁定过万族兴衰，承载了儒门万古法理与骄傲的圣人遗宝——【春秋笔】，其笔锋之上，竟悄然浮现出了一道，比发丝还要纤细的……裂痕！
紧接着，这道裂痕，迅速蔓延！
在颜夫子那充满了无尽惊骇与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这支万古不朽的圣人之笔，竟如同最脆弱的瓷器，寸寸断裂，化作了漫天齑粉，从他的指间，簌簌滑落！
“噗——！！！”
春秋笔碎，圣道崩塌！
颜夫子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的反噬，他猛地喷出一大口殷红的、仿佛带着他毕生道韵的鲜血，那张古井无波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如纸！他的气息，更是以一种雪崩般的速度，疯狂衰败！
他，这位人族的亚圣，竟被一个来路不明的“狂徒”，以一种他连理解都无法理解的方式，一指，破了道心，毁了圣器，当场……重创！
韩宇缓缓收回手，看着那飘散的齑粉，脸上，没有半分得意，只有一种属于医者的、淡淡的惋ou。
“你看，我说过。”
“你的笔，太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