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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食指的伤口,在经历了一天一夜的反复浸泡、钢丝球的残酷摩擦和油腻污垢的侵蚀后,终于彻底发作了。

那不再仅仅是尖锐的疼痛,而是一种持续的、灼热的、如同脉搏般跳动在指尖的胀痛。每一次心跳,都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细针在伤口深处搅动、穿刺,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闷痛感,顺着细小的血管和神经,一路疯狂地窜向整根手指、手掌,最终狠狠撞击着她疲惫不堪的大脑。指腹的皮肉,早已不是简单的红肿破皮,而是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边缘翻卷着,像被开水烫过又撕扯开。淡黄色的脓液混合着丝丝缕缕的暗红色血水,不断地从伤口深处渗出,粘腻地包裹着指尖,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血腥、洗洁精化学气味和隐约腐臭的怪异味道。整根食指肿得像根紫红色的胡萝卜,皮肤紧绷发亮,连指关节都难以弯曲,轻轻一动便是钻心的剧痛。那破洞的橡胶手套,内里粗糙的棉线内衬早已被脓血浸透,硬邦邦地贴在伤口上,每一次戴上和脱下,都像在活生生地撕扯皮肉。

李晚星几乎是凭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意志力,才将那只手套再次套上溃烂的手。当粗糙的内衬摩擦到暴露的伤口时,她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低呜咽。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鬓角。

“哼!装!接着装!”王姐刻薄的声音如同冰锥,立刻从她身后不远处扎来。她正坐在厨房角落一张油腻腻的塑料凳上,一边剔着牙,一边用那双浑浊的三角眼斜睨着李晚星,“洗个碗还洗出金贵病来了?一点小口子,嚎给谁听呢?晦气!”她肥厚的嘴唇撇着,吐出一小块食物残渣,“赶紧的!水池里堆成山了看不见?等着老娘帮你洗?”

小口子?

李晚星死死咬住下唇,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痛呼和悲鸣强行咽了回去。她低着头,将那只如同被地狱之火炙烤的左手,连同右手一起,狠狠按进冰冷浑浊的洗涤水中!

“滋——!”

仿佛烧红的烙铁猛地浸入冰水!剧烈的、撕裂般的刺痛瞬间从指尖炸开,沿着手臂的神经疯狂上窜,直冲天灵盖!她身体猛地一僵,几乎要痉挛着栽倒在水池里!滚烫的化学洗洁精溶液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无情地刺入溃烂的伤口深处,疯狂地灼烧着暴露的神经末梢和发炎的组织!

“呃啊……” 一声破碎的痛呼终于从她紧咬的牙关间逸出,短促而凄厉。泪水混合着额角的冷汗,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滴进浑浊的脏水里。

“嚎什么嚎!!”王姐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油腻的墙壁似乎都在簌簌掉渣。她猛地站起身,肥硕的身躯带倒了身后的塑料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李晚星!你他妈是存心找不痛快是吧?!大清早的,号丧给谁看?!嫌老娘这店不够倒霉是不是?!两千八的债还没跟你算清楚呢!”

她几步就冲到洗碗槽旁,那股混合着隔夜酒气、劣质烟草和汗馊味的恶臭扑面而来。她叉着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因为剧痛而蜷缩着身体、微微颤抖的李晚星,那双三角眼里燃烧着毫不掩饰的厌烦和暴戾。

“看看你这副死样子!”王姐伸出一根粗短油腻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李晚星苍白的脸上,“耷拉着脑袋,哭丧着脸,手抖得跟抽风似的!洗个碗都洗不利索!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娘怎么虐待你了!晦气东西!再给老娘摆这副死相,信不信现在就让你滚蛋?!”

虐待?

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进李晚星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极致的寒意冻结!指尖那撕心裂肺的剧痛,脖颈上那洗不掉的油腻烙印,两千八那张如同跗骨之蛆的“账单”,还有眼前这张刻薄狰狞的脸…所有的屈辱、痛苦、绝望和那深埋的恨意,如同沉寂的火山,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她猛地抬起头!

那双因为剧痛和彻夜未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不再死寂,不再空洞,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的火焰!那火焰如此炽烈,带着焚毁一切的决绝,直直地刺向王姐!

王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同于以往逆来顺受的目光看得心头猛地一跳,那目光里的恨意和冰冷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随即又被一种被冒犯的暴怒取代。

“你…你看什么看?!反了你了?!”王姐的声音因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而更加尖利,她色厉内荏地吼道,试图用更大的音量来掩盖那一瞬间的心悸,“还敢瞪老娘?!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你这双爪子要是真烂了废了,洗不了碗了,就趁早给老娘滚去‘夜来香’!别在这儿装死狗碍眼!”

“夜来香”三个字,如同淬了剧毒的针,狠狠扎进李晚星的神经!

去那种地方?用身体去填那个无底洞?被那些油腻肮脏的手肆意触碰?像一件廉价的货物一样被评头论足?然后彻底烂在比这厨房更污秽的泥潭里?

不!

绝不!

母亲咳血时死死攥着她手腕的冰冷触感,父亲账本上那工整如艺术品的数字,庄园里阳光穿过棕榈叶的斑驳光影…那些早已被现实碾压成尘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极致的侮辱和逼迫,重新拼凑出最后一丝属于“林晚星”的轮廓!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混合着滔天的恨意和绝望的勇气,猛地从她瘦小的身体深处爆发出来!

“我——不——去!” 李晚星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从燃烧的灵魂里硬生生挤出来的,砸在油腻的空气中,发出沉闷的回响!

她猛地抽回浸泡在脏水里的双手!动作之大,带起一片浑浊的、带着油花和泡沫的污水,溅湿了她破烂的围裙前襟,也溅到了王姐油腻的裤腿上!

“你…你!”王姐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抗和溅到身上的脏水惊呆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一直像面团一样任她揉捏的瘦小女孩,肥厚的嘴唇哆嗦着,一时间竟忘了辱骂。

李晚星根本不再看她。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终于亮出獠牙的幼兽,所有的感官都被一种巨大的、即将冲破牢笼的冲动所支配!她粗暴地、用尽全身力气撕扯着身上那件硬邦邦、散发着陈年油垢恶臭的肥大围裙!那浸透了无数汗水、油污、洗洁精和绝望气息的肮脏布料,像一层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枷锁,紧紧束缚着她!

“嘶啦——!!!”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如同鞭子抽破空气般的撕裂声,骤然在死寂的厨房里炸响!

围裙那原本就磨损严重的系带,在巨大的力量下应声而断!厚重的、布满顽固油垢的布料被狠狠地从她瘦削的身体上扯了下来!动作是如此决绝,带着一种撕碎过去、斩断枷锁的疯狂!

李晚星看也没看那件被丢弃的、象征着她在这油腻深渊里所有屈辱的“铠甲”,随手将它像扔一块肮脏的抹布一样,狠狠地甩在了同样油腻湿滑的地面上!

“啪嗒!”一声闷响,围裙沉重地落下,溅起细小的油污水花。

紧接着,她的右手伸向脖颈后方——那里,用一根同样油腻的细绳挂着她在这“好味来”唯一的身份标识,一块薄薄的、边缘磨损的塑料工牌。上面印着模糊的“洗碗工:李晚星”几个字,沾满了洗洁精的泡沫和不知名的污渍。

她一把抓住那根细绳,用力一扯!

细绳应声而断!

她将那块小小的、肮脏的工牌紧紧攥在手心,塑料坚硬的边缘硌着她同样布满细小伤口的手掌。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手臂因为激动和用力而微微颤抖。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王姐那张因惊愕和暴怒而扭曲变形的肥脸。

然后,她张开手掌。

“啪!”

一声并不响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

那块沾满油渍、象征着奴役和烙印的塑料工牌,被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决绝,砸在了王姐脚前那片同样肮脏油腻的水泥地上!

塑料工牌弹跳了一下,翻滚着,停在了王姐那双沾着油污和泔水痕迹的廉价塑料拖鞋旁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厨房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灶火的余温、水管滴水的嗒嗒声、甚至门外隐约的车流声,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有李晚星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王姐彻底懵了。她张着嘴,那双浑浊的三角眼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块小小的工牌,肥硕的脸上肌肉僵硬地抽搐着,仿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这个在她眼中如同蝼蚁、如同抹布、可以随意践踏羞辱的乡下妹,竟然…竟然敢反抗?敢撕掉围裙?敢把工牌砸在她脚下?!

几秒钟的死寂之后,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王姐的暴怒终于以毁天灭地之势彻底爆发了!

“啊——!!!”一声尖利到破音的、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嚎叫从她肥厚的喉咙里冲出!她脸上的横肉疯狂地抖动、扭曲,瞬间涨成了猪肝般的紫红色!那双三角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涌出来,将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贱婢”烧成灰烬!

“反了!反了天了!!李晚星!你这个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烂货!臭婊子!!”王姐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唾沫星子如同暴雨般喷溅而出,带着浓烈的口臭和烟味。她猛地抬起一只肥厚油腻的脚,狠狠踩向地上那块小小的工牌!

“啪嚓!”塑料碎裂的细微声响被她的咆哮彻底淹没。

“敢摔东西?!敢跟老娘叫板?!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啊?!”王姐像一头彻底疯狂的母兽,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带着一股腥风就朝李晚星扑了过来!那架势,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老娘供你吃供你住!你他妈就是这样报答老娘的?!洗坏碗害老娘赔两千八!现在还敢造反?!老娘今天非扒了你这身贱皮不可!!”

粗短油腻的手指带着凌厉的风声,直抓向李晚星瘦削的肩膀和头发!那指甲缝里嵌满黑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李晚星在她扑来的瞬间,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她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侧身向旁边一躲!

“呼!”王姐那肥硕的身体带着巨大的惯性扑了个空,因为用力过猛,脚下油腻的地面又极其湿滑,她一个趔趄,庞大的身躯“咚”地一声重重撞在了旁边油腻的灶台上!锅碗瓢盆一阵稀里哗啦的乱响!

“哎哟!”王姐发出一声痛呼,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而李晚星,借着这一躲的冲力,没有丝毫停留!求生的本能和那决裂的勇气驱使着她,像一支离弦的箭,朝着厨房通往后面小巷的那扇小门,发足狂奔!

脚下是冰冷滑腻、如同泥沼般的地面,每一步都像是在与死神赛跑!身后是王姐更加疯狂、更加恶毒的咒骂和咆哮,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来!

“站住!李晚星!你这个杀千刀的贱人!给老娘站住!!”

“跑了?!你敢跑?!老娘让你在省城活不下去!!”

“周老板不会放过你的!两千八!老娘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让你吐出来!!”

“烂疮手!瘟神!扫把星!活该你全家死绝!活该你当一辈子贱货!!”

污言秽语如同最肮脏的污水,泼洒在狭窄油腻的通道里,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恶意,试图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

李晚星充耳不闻!她的眼中只有那扇越来越近、通往未知却也通往自由的铁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肺部火辣辣地灼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左手食指的伤口在剧烈的奔跑中牵扯着,脓血似乎渗得更多了,灼痛感如同跗骨之蛆,但她感觉不到!所有的感官,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在那一双脚上——跑!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地狱!

近了!更近了!

她甚至能闻到门外巷子里传来的、混合着垃圾和雨前潮湿泥土的、并不清新却无比真实的空气!

就在她伸手即将触碰到那扇冰冷的铁门门把时——

“小贱人!想跑?!” 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斜刺里响起!是李姐!她不知何时堵在了门边,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惊愕和幸灾乐祸的阴毒表情,竟然想伸手拦住她!“王姐让你站住没听见?!反了你了…”

李晚星看都没看她!积压了无数个日夜的恨意和此刻决绝的勇气化作一股蛮力!她根本没有减速,只是猛地一低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瘦削的肩膀如同炮弹般狠狠撞向李姐挡在门前的身体!

“砰!”

“哎哟!”

一声闷响伴随着李姐猝不及防的痛呼!李姐那并不算强壮的身体被撞得一个趔趄,重重地歪倒在旁边堆放的杂物上,带倒了一摞空塑料筐,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李晚星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李姐的狼狈相。她的手终于抓住了冰冷、沾满油污的门把手!用力一拧!一拉!

“哐当——!”

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门被猛地拉开!

门外,不再是狭窄油腻的厨房,而是省城西站后街那条即使在白天也显得昏暗、肮脏的小巷!带着湿冷气息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

“李晚星!你给老娘滚回来!!”王姐那如同地狱恶鬼般的咆哮声从身后咫尺之遥传来,带着浓烈的腥风!她肥硕的身影已经追到了门口!

李晚星一步跨出铁门!反手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铁门狠狠往回一摔!

“哐——!!!!”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猛烈撞击的巨响!

厚重的铁门如同一面巨大的盾牌,带着她所有的愤怒、屈辱和决绝,狠狠地、严丝合缝地关上了!将王姐那张因暴怒而完全扭曲变形、写满了世间最恶毒诅咒的肥脸,将李姐惊惶失措的叫嚷,将整个“好味来”餐馆那令人窒息的油烟味、馊臭味和永无止境的辱骂声,统统隔绝在了身后!

世界,在门关上的瞬间,仿佛安静了一秒。

只有那沉重的撞击声,还在小巷里嗡嗡回响。

李晚星背靠着冰冷粗糙、布满涂鸦和污迹的墙壁,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喘息着。冰冷的、带着雨前潮湿霉味的空气涌入她火辣辣的肺部,带来一种近乎晕眩的刺痛感,却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劫后余生般的稀薄氧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咚”的巨大声响,震得她耳膜发疼。汗水如同小溪般从她的额角、鬓角、后颈疯狂涌出,瞬间浸透了她单薄破旧的里衣,紧贴在冰冷颤抖的皮肤上。

自由了?

真的…出来了?

这个念头如同微弱的光,在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中一闪而过。随即,更深的茫然和无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去哪?

身无分文,举目无亲。

左手食指溃烂的伤口在冷风的刺激下,传来一阵更加尖锐的灼痛,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

脖颈上那几块油烟熏染的黑斑,在巷子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也在隐隐发烫。

还有那张如同附骨之疽的“两千八”账单,和王姐那“让你在省城活不下去”的恶毒诅咒,如同冰冷的枷锁,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条后巷狭窄、肮脏,两侧是高耸的、被油烟熏得漆黑的居民楼墙壁,墙上布满了乱七八糟的涂鸦和小广告。脚下是坑坑洼洼的水泥地,积着不知名的黑色污水,散发着垃圾腐烂的酸臭和地沟油的腥腻气味。几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绿色垃圾桶堆在墙角,苍蝇嗡嗡地飞舞着。巷子的一端通向稍显明亮的主街,隐约传来车流的喧嚣;另一端则更加昏暗幽深,如同怪兽的喉咙。

她该往哪里走?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雷声如同巨大的车轮,从遥远的天际滚滚碾过,低沉地轰鸣着,震得脚下的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颤抖。紧接着,豆大的、冰冷的雨点毫无预兆地、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起初只是稀疏的几滴,砸在油腻的地面上,留下深色的斑点,发出轻微的“啪嗒”声。但仅仅几秒钟之后,雨势骤然加大!密集的雨线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鞭子,从铅灰色的、低垂的天空中疯狂抽打下来!

“哗——!!!”

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以倾盆之势,彻底降临!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李晚星单薄的身体!雨水顺着她枯黄凌乱的头发流下,模糊了她的视线,灌进她的脖颈,带来刺骨的寒意。单薄的衣物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瘦骨嶙峋的轮廓,冷得她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左手食指的伤口被冰冷的雨水浸泡,那灼热的剧痛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因为冷热的急剧交替而变得更加尖锐、更加难熬!溃烂的皮肉在雨水的冲刷下,泛起一种惨白的颜色,脓血被稀释,变成淡红色的污水,顺着她颤抖的手指不断滴落。

冷!刺骨的冷!还有那无孔不入的剧痛!

她像一只被突然丢进冰窟里的雏鸟,瑟瑟发抖,茫然无助。

跑!

必须离开这里!离开这条肮脏的小巷!离开“好味来”那扇随时可能再次打开的铁门!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茫然和痛苦!李晚星猛地一咬牙,拖着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一头扎进了那铺天盖地的雨幕之中!她朝着巷子通向主街的那一端狂奔!

雨水疯狂地抽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冰冷刺骨。视线被密集的雨帘彻底模糊,只能勉强分辨脚下坑洼不平的路面和远处朦胧的霓虹灯光。脚下那双早已破旧不堪、鞋底磨得几乎透光的廉价帆布鞋,踏在湿滑油腻、积满污水的路面上,每一步都踉踉跄跄,如同踩在棉花上,又像是随时会滑倒。

雨水混合着汗水、泪水和伤口渗出的血水,在她脸上肆意流淌。她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和雨水呛进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身后,“好味来”的方向似乎隐隐传来王姐那穿透雨幕的、更加模糊却依旧恶毒的咒骂声,像索命的冤魂,紧紧追随着她。

跑!快跑!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她在暴雨中拼命奔跑,瘦小的身影在空旷脏乱的后巷里显得格外渺小和脆弱。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试图浇灭她身体里最后一丝热气。就在她快要冲出巷口,看到前方主路上昏黄路灯透出的微光时——

“噗嗤!”

右脚猛地一沉!一股巨大的、向下的吸力瞬间传来!

她惊恐地低头看去!只见自己那只破旧的帆布鞋,不偏不倚,正好踩进了一个松动、凹陷的下水道铸铁井盖边缘的缝隙里!那缝隙因为年久失修和雨水浸泡变得异常湿滑,她的整个右脚掌连同半截小腿,瞬间被卡死在了冰冷、锈蚀的铁环和湿滑的水泥边缘之间!

巨大的惯性让她整个人无法控制地向前猛扑出去!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被淹没在滂沱的雨声中!

瘦小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地、毫无缓冲地摔倒在冰冷湿滑、积满污浊雨水的肮脏路面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剧烈的疼痛瞬间从膝盖、手肘、肩膀等几个着地点炸开!尤其是左手,为了支撑身体,她本能地用手掌撑地,那溃烂的食指伤口狠狠磕在粗糙冰冷的地面上!

“呃啊——!” 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她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惨嚎!身体因为极致的疼痛而蜷缩起来,在冰冷的雨水和泥泞中剧烈地颤抖着。

冰冷的污水立刻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裤,刺骨的寒意混合着身体各处的剧痛,几乎要将她吞噬。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想把自己的脚从那该死的井盖缝隙里拔出来。但右脚被卡得死死的,稍微一动,脚踝处就传来钻心的疼痛,而那冰冷的铁锈和湿滑的青苔触感,更是让她心底发寒。

更糟的是——

就在她摔倒、身体与地面猛烈撞击的瞬间,她感觉到自己裤子的右边口袋猛地一沉!

“叮铃…哗啦…”

几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暴雨声完全淹没的清脆金属碰撞声响起!

她下意识地、惊恐地摸向那个口袋——

空了!

她猛地扭头,不顾雨水疯狂地灌进眼睛,死死地看向自己摔倒的地方旁边,那个正在疯狂吞噬着浑浊雨水的、黑洞洞的下水道排水口!

借着巷口路灯昏黄模糊的光线,她清晰地看到,几枚小小的、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圆形物体,在浑浊湍急的水流中翻滚了几下,然后,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吞噬,瞬间消失在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排水沟里!

硬币!

那是她仅有的财产!

是她这一个月来,在“好味来”像牛马一样劳作,忍受着非人的折磨和克扣后,偷偷藏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全部积蓄!三枚一块的硬币!那是她全部的家当!是她在这个冰冷城市里,唯一能抓住的、象征着一点点独立和希望的微光!

现在…没了。

什么都没了。

彻底的一无所有。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趴在泥泞中的身体。膝盖和手肘处传来火辣辣的擦伤痛,左手食指溃烂的伤口在泥水和撞击的双重刺激下,更是痛得让她几乎昏厥。右脚还死死地卡在冰冷生锈的井盖缝隙里,动弹不得。而口袋里那最后三枚能买一个馒头、能在最绝望时坐一趟公交逃离的硬币,也随着那湍急的污水,永远地消失在了城市肮脏的下水道深处。

彻骨的寒意,混合着身体各处的剧痛、饥饿、疲惫,以及那灭顶般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比这倾盆的暴雨更冰冷,更窒息!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只是想活着!只是想有口饭吃!只是想在这个巨大的、冰冷的城市里,找到一个能蜷缩的角落!

她做错了什么?!

父亲死了,母亲死了,家没了,名字没了,尊严被踩进泥里,身体被打上肮脏的烙印,背上莫须有的巨债,现在连最后一点点赖以生存的硬币,都被这该死的城市吞噬了!

巨大的委屈、冤屈和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强行筑起的堤坝!她再也忍不住了!

“呜…呜啊啊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混合着剧痛、绝望和巨大悲恸的嚎哭,终于撕破了喉咙,冲破了压抑已久的沉默,在这暴雨倾盆、肮脏冰冷的小巷里,如同受伤孤狼的哀鸣,绝望地回荡开来!

泪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在她肮脏狼狈的脸上疯狂奔涌!她不再试图压抑,不再顾忌是否会被王姐她们听到,她只是趴在冰冷的泥水里,蜷缩着身体,用尽全身的力气,放肆地、绝望地恸哭!仿佛要将这短短几个月来所承受的所有痛苦、所有屈辱、所有的不公和绝望,都随着这撕心裂肺的哭声,倾泻在这无情的天地之间!

哭声在暴雨的轰鸣中显得那么微弱,那么无助,却又那么悲怆,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啊…”她嘶哑地哭喊着,额头抵着冰冷肮脏的地面,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不断抽搐,“妈…妈…我好痛…我好冷…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里,在这冰冷的泥泞中,在她因为剧痛和悲恸而意识模糊的边缘——

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黑暗中微弱却坚定的萤火,毫无征兆地、清晰地浮现在她混乱一片的脑海深处。

那声音很轻,很虚弱,带着久病的沙哑,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力量。是母亲的声音。

是在那间充斥着浓重药味和死亡气息的昏暗小屋里。母亲躺在破旧的木板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仿佛随时会断掉。但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异常地亮,像两颗即将燃尽的星辰,死死地、充满不舍和某种执拗地盯着跪在床前的、同样瘦小的林晚星。

母亲枯瘦如柴、冰凉得吓人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攥着女儿同样冰凉的小手。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灌注进去。

“星星…” 母亲的声音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带着血沫的气息,“别哭…我的星星…不哭…”

年幼的林晚星早已哭得喘不上气,小小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和悲伤而剧烈颤抖着,只会死死地抓着母亲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正在飞速流逝的温度。

“记住…星星…”母亲的目光紧紧锁着她,那眼神里有太多太多无法诉说的不舍、担忧和…嘱托,“咱们…骨头…要硬…”

“骨头…要硬…” 她又用力地重复了一遍,仿佛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去强调这四个字。那枯槁的手指,甚至用力地捏了捏女儿纤细的腕骨,像是在确认那小小的骨头是否足够坚韧。

“不管…以后…多难…多苦…”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神也开始涣散,但那抹执拗的光却始终未灭,“脊梁…不能弯…心气…不能…散…”

“骨头…硬…才能…活下去…活出…人样…”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说完,母亲那双一直死死攥着她的手,终于无力地松开了,滑落在冰冷的床板上。那双曾经明亮、充满了温柔和坚韧的眼睛,也缓缓地、永远地闭上了。

骨头要硬。

脊梁不能弯。

心气不能散。

这六个字,如同六道惊雷,在这暴雨倾盆、绝望灭顶的时刻,狠狠地劈开了李晚星混沌黑暗的意识!带着母亲临终前那冰凉手指的触感和那执拗眼神的力量,瞬间击中了她灵魂的最深处!

趴在地上的李晚星,哭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起头!沾满泥水和泪水的脸上,那双原本被绝望和痛苦淹没的眼睛,在昏黄模糊的路灯光线下,骤然爆射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如同淬火重生般的锐利光芒!

骨头…要硬…

母亲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穿透了这冰冷的暴雨和肮脏的泥泞,直接在她的骨髓里、在她的灵魂深处响起!

是啊…骨头要硬!

哭有什么用?哀求有什么用?在这冰冷的世界面前,眼泪是最廉价的东西!王姐会因此怜悯她吗?李姐会因此愧疚吗?周老板会因此放过她吗?不会!永远不会!他们只会把她的眼泪当作软弱可欺的证明,当作可以更加肆意践踏的理由!

趴在泥水里,卡在井盖中,失去最后三枚硬币…这就是绝境了吗?不!只要骨头还没断!只要这口气还在!就还没到绝路!

母亲病骨支离,咳血而亡,却到死都攥着她的手,告诉她骨头要硬!

父亲家财散尽,含恨而终,却始终挺直着脊梁,账本上的数字工整如昔,那是他最后的尊严!

她林晚星(不,她依旧是林晚星!),身上流着他们的血!怎么能就这样烂在省城的泥沟里?!怎么能让那些吸血的蛆虫如愿以偿?!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合着巨大悲恸和更加强烈愤怒的力量,如同火山熔岩般在她冰冷的身体里轰然爆发!那力量源自母亲的遗言,源自父亲的风骨,更源自她自身被逼到绝境后彻底觉醒的、不屈的灵魂!

“啊——!!!”

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那吼声里没有了悲泣,只有无尽的愤怒和不屈的斗志!

她不再哭泣!不再自怨自艾!

她用还能活动的左手和右腿,在冰冷湿滑的泥水中奋力挣扎!不顾膝盖和手肘擦伤的剧痛,不顾左手食指伤口撕裂带来的钻心刺骨!她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将那只被卡在井盖缝隙里的右脚,狠狠地向外一拔!

“嗤啦——!”

破旧的帆布鞋边缘被锋利的锈铁刮破,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但她成功了!

右脚终于挣脱了那冰冷的桎梏!

她摇摇晃晃地,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冰冷肮脏的泥水中,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暴雨依旧疯狂地冲刷着她瘦骨嶙峋的身体,单薄的衣物紧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雨水顺着她凌乱的头发流下,冲刷着她脸上的泥污和泪痕,却再也冲刷不掉她眼中那燃烧的、如同寒冰地狱之火般的决绝光芒!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还在渗着脓血的左手食指,又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指尖清晰地触摸到脖颈侧面那几块被雨水冲刷得更加清晰的油烟黑斑。

然后,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挺直了脊梁!

尽管身体因为寒冷和伤痛而微微颤抖,尽管脚下虚浮不稳,但她的背脊,却挺得笔直!像一杆在狂风暴雨中虽摇摇欲坠却绝不折断的标枪!

骨头要硬!

脊梁不能弯!

心气不能散!

母亲的话,如同烙印,深深地刻进了她的骨髓里!

她不再看身后那扇紧闭的、如同地狱入口的铁门,不再看那个吞噬了她最后三枚硬币的黑洞洞的排水沟。她的目光,穿透重重雨幕,投向了巷口外那片被雨水模糊了轮廓、闪烁着冰冷霓虹的、巨大而陌生的城市。

那里有更深的黑暗,有无数的陷阱,有王姐恶毒的诅咒,有周老板两千八的债务…但也有路!有无数条路!哪怕是爬,她也要爬出一条生路!

活下去!

不只是喘气!

是要活出个人样!活到能亲眼看着那些将她推入深渊的人,付出百倍代价的那一天!

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却仿佛再也无法冷却她胸腔里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火焰的名字,叫恨,更叫不屈!

她迈开了脚步。

不再是仓皇的奔逃,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一往无前的决绝!

一步,踏进更深的雨幕。

一步,踩碎满地的泥泞。

一步,走向未知的、却必须由她自己劈开的——前路!

暴雨如注,冲刷着省城西站后街的污秽,也冲刷着一个女孩从污泥中站起、淬火重生的灵魂。骨头硬了,心气未散,复仇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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