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府的雨季来临了。不同于中原淅淅沥沥的春雨,这里的雨狂暴而持久,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丛林上空,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落在屋顶和树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泥土的腥味,营地周围的河流水位暴涨,浑浊的河水奔腾咆哮。
连续多日的阴雨,让营地的户外工作几乎停滞。人们大多待在屋里,修补工具,整理内务,或者干脆围坐在火塘边,听着雨声,谈论着家乡和未来。一种因天气和与中原消息隔绝而产生的淡淡焦虑,在营地中弥漫。
林萱独自坐在自己木屋的窗前,没有点灯。窗外是灰蒙蒙的一片,密集的雨帘隔绝了视线,只有震耳欲聋的雨声充斥着她的耳膜。这种与世隔绝的狂暴氛围,反而让她体内那种莫名的躁动平息了一些,却又引向了另一种更深沉的、关乎自身存在的困惑。
自从那次击毙两名刺客之后,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不再是完整的自己了。那个冰冷、强悍、战斗本能刻入骨髓的意识,虽然大部分时间如同沉睡,但并非消失。它像一道深潜的暗流,不时在她心湖深处搅动起漩涡。
尤其是在这样的雨天,当整个世界被原始的力量所主宰时,她脑海中偶尔会闪过一些极其破碎、却无比真实的片段:
片段一:烽火连天,残阳如血。她(或者说,那个意识)身披染血的残破铠甲,手握卷刃的长刀,站在尸横遍野的城头,脚下是潮水般涌来的、穿着皮袄、发出怪叫的敌人。一种决绝的悲愤和与城共存亡的意志,充斥胸膛。
片段二:并非战场,而是一间古朴肃穆的殿堂,香烛缭绕。她(意识)跪坐在蒲团上,面前是一幅巨大的星图,手指虚点,正对几位身着官袍的人阐述着什么,语气冷静而自信,内容涉及山川地势、兵要地志……
片段三:黑暗,冰冷,窒息的感觉。像是在水下,又像是在无尽的坠落中。一道奇异的光芒(很像她记忆中母亲那枚黑白玉佩发出的光)闪过,然后便是撕裂般的痛苦和漫长的混沌。
这些片段毫无逻辑地闪现,带来强烈的情感冲击——沙场悍将的决绝、运筹帷幄的冷静、以及某种……陨落时的巨大不甘与迷茫。它们不属于十六岁的林萱的人生,却如此真实,仿佛是她亲身经历过的前世。
更让她不安的是,她发现自己的一些本能和认知也在悄然改变。她对方向、距离的判断变得异常精准,能轻易分辨出风中带来的不同气味(比如某种可食用根茎的位置,或者潜在危险野兽的靠近),甚至偶尔能模糊地感知到他人情绪的强烈波动,尤其是恶意。这些能力,在丛林中生存时极为有用,却也让她感到一种非人的疏离感。
“你……到底是谁?”林萱对着窗外无尽的雨幕,无声地询问。她摊开手掌,试图凝聚意识,去触碰体内那道沉睡的暗流。
没有回应。只有雨声。
她想起冷月姑姑临终前,紧紧握着她的手,断断续续的话语:“萱儿……双魂……非祸……时空之锚……关键……”当时她不明所以,现在回想起来,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还有母亲看她时,那混合着深深母爱与难以言喻担忧的眼神。母亲一定知道些什么,但似乎也在犹豫,不知该如何向她启齿,或者,母亲知道的也并不完整。
林萱走到床边,从枕头下取出一个用软布包裹的物件。打开来,是冷月留下的那枚已经合二为一的黑白玉佩。自从玉佩合一后,它时常会散发出微弱的温热感,尤其是在她情绪剧烈波动或者那个意识活跃的时候。此刻,在阴冷的雨天,玉佩触手温润,仿佛有生命般。
她将玉佩贴在额头,闭上眼睛,努力放空思绪,试图与它建立某种联系。起初,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和嘈杂的雨声;但渐渐地,一种奇异的共鸣感产生了。不是声音,也不是图像,而是一种……方位感。
仿佛在无尽的黑暗虚空中,出现了几个微弱的光点,如同星辰。其中一个光点格外明亮,似乎就在……脚下这片新大陆的某处?而另外几个,则遥不可及,其中一个的方向,隐隐指向中原。
这就是冷月姑姑说的“时空锚点”地图吗?林萱心中震撼。这些光点代表什么?是像母亲一样的穿越者留下的痕迹?还是与这枚玉佩、与她体内的“双魂”息息相关的关键之地?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头痛袭来,如同针扎。那些破碎的战场片段再次闪现,伴随着强烈的杀伐之气。手中的玉佩骤然变得滚烫!
“呃……”林萱闷哼一声,扶住额头,感觉那个冰冷的意识似乎被玉佩的热力刺激,有苏醒的迹象。她连忙将玉佩拿开,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心绪。
不能急,她对自己说。这个秘密太过惊人,也太过危险。在完全弄清楚之前,绝不能轻易暴露,否则可能会给母亲和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她将玉佩重新包好,贴身收藏。窗外的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天色依旧阴沉。林萱的眼神却逐渐变得坚定。恐惧和困惑依然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决心;她要主动去探寻,去理解,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帮助父母应对那场席卷中原的风暴。
这个秘密,或许是一种诅咒,但也可能是一把钥匙,一把能解开身世之谜,甚至能影响天下大势的钥匙。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也许,应该找个机会,和母亲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或者,试着更主动地去“倾听”体内那个意识,与它沟通,而不是被动地承受它的碎片。
就在林萱下定决心之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侍女的声音:“小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中原的新消息到了。”
中原的新消息!林萱精神一振,立刻将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无论自身的秘密如何,眼前更重要的是家族的命运和天下的局势。她整理了一下衣衫和表情,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雨,还在下。但少女眼中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丝缝隙,透露出内在悄然生长的坚韧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