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深时将蓬松的尾巴轻轻搭在青年染血的军裤上，鼻尖萦绕着铁锈味与青年身上淡得几乎要消失的雪松气息。
他清晰地感知到，青年胸腔里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与自己意识深处的“存在”紧密相连。
那是一种共生的羁绊，如同藤蔓与树，一旦树干枯萎，藤蔓也会随之凋零。
他毫不怀疑，若青年在此刻彻底失去意识，自己这具雪白的躯体也会化作精神碎片，消散在这片猩红的废墟里。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的景象。
之前被战斗的紧张感裹挟时，他未曾仔细观察这片“精神废墟”的全貌。
此刻静下心来才发现，脚下堆叠的并非抽象的残骸，而是具象化的战争遗迹。
断裂的钢筋从混凝土块中刺出，如同狰狞的白骨。
倾颓的砖墙布满弹孔，墙面上还残留着半幅褪色的标语，依稀能辨认出“守护”与“家园”的字样。
不远处的公交车侧翻在地，车窗玻璃碎成星屑，车内的座椅被黑雾浸染，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灰黑色。
风从废墟的缝隙中穿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无数亡魂在低语。
就在鹿深时的目光触及那些弹孔的瞬间，一连串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清晰得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记忆。
这里是“哨向世界”，一个人类进化出特殊能力的维度。
“哨兵”拥有超强的五感与战斗力，精神图景辽阔却脆弱。
“向导”能安抚哨兵的精神躁动，构建坚固的精神屏障，二者通过“精神体”建立羁绊，精神体是他们力量与灵魂的具象化体现。
真是神奇的分化。也不知人的身体是怎么做出精神体这类的东西。难道是意念驱动原子形成的吗？
鹿深时还有空在心里吐槽到。
眼前的青年，是尚未完全分化的向导，此刻正处于精神图景受侵蚀的“污染状态”。
那些弥漫的黑雾与畸变生物，名为“蚀影”，是由负面情绪与破碎精神体融合而成的怪物，专门吞噬哨兵与向导的精神核心。
而自己，是青年在生死关头觉醒的精神体，品种为萨摩耶（应该？）
却意外拥有超越普通向导精神体的战斗力。
这种情况在哨向世界的记载中极为罕见。
鹿深时晃了晃尾巴尖，意识里泛起一丝了然。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金手指”，像是系统为了让他快速适应战场而植入的说明书。
从蛇鹫到萨摩耶，从草原到哨向世界，他的存在似乎总是围绕着“守护”二字，只是这一次，他的身份从独立的个体，变成了另一个人灵魂的延伸。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打断了鹿深时的思绪。
之前被他撞退的畸变老虎又一次从雾霭中冲出，
浑浊的黑色皮毛上沾着墙灰与碎石，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挡在青年身前的雪白身影，嘴角不断滴落黑绿色的涎水，散发出能腐蚀精神的恶臭。
这一次，它的动作比之前更加迅猛，四肢蹬地时，地面的混凝土块都被踩得碎裂，显然是被刚才的攻击彻底激怒。
鹿深时没有丝毫退缩。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爪子尖萦绕着一丝温暖的白光，那是青年残存的精神力量，也是克制“蚀影”的关键。
他记得脑海中闪过的信息。
蚀影的核心是黑雾，只要撕裂黑雾，就能瓦解它们的存在。
雪白的身影如同离弦的箭，再次从青年身前跃起。
这一次，鹿深时不再只是躲避，而是主动发起攻击。
他借着废墟中倾斜的门板作为跳板，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避开老虎挥来的巨爪。
那爪子擦过他耳边时，带起的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若是被抓实，恐怕连精神体都会被撕裂。
落地的瞬间，鹿深时的爪子狠狠拍在老虎的前腿上。
白光与黑雾接触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滚烫的烙铁遇上冰雪。
老虎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前腿上的黑雾被撕裂出一道缺口，露出下面干瘪的、如同枯骨般的躯体。
原来如此。
鹿深时心中了然，随即更加灵活地在废墟中穿梭。
他利用倒塌的砖块作为掩护，一次次绕到老虎的侧面或身后，雪白的爪子不断拍击、撕扯着对方身上的黑雾。
每一次撕裂，老虎的嘶吼就愈发凄厉，猩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动作也变得更加焦躁。
它能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在快速流失，而眼前这只看似温顺的动物，却像是专门克制它的天敌。
有一次，鹿深时借着公交车的车窗框架，纵身跳到老虎的背上。
他用爪子紧紧抓住对方粗糙的皮毛，脑袋压低，狠狠咬住了老虎脖颈处最浓郁的一团黑雾。
那黑雾像是有生命般扭动、挣扎，散发出强烈的恶意，试图侵入鹿深时的意识，但他的脑海中始终萦绕着青年微弱的呼吸声，那份守护的本能化作一道屏障，将所有恶意隔绝在外。
“撕拉——”
鹿深时猛地甩头，将一大团黑雾从老虎的脖颈上撕扯下来。
黑雾离体的瞬间，化作无数黑色的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而老虎的脖颈处则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黑绿色的液体不断从空洞中涌出，落在地上发出“嗤嗤”的声响，将混凝土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老虎的身体晃了晃，庞大的身躯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废墟中，激起一片尘埃。
它还想挣扎着爬起来，爪子在地上胡乱抓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的黑雾被一点点剥离，最终彻底失去力气，瘫倒在地。
此刻的老虎，浑身布满抓痕，黑绿色的液体浸透了皮毛，看起来狼狈不堪，与之前的凶戾判若两人。
而鹿深时，依旧是那副雪白洁净的模样。
无论是黑绿色的液体，还是浑浊的黑雾，都无法在他的皮毛上留下丝毫痕迹，仿佛他自带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所有污秽。
他抖了抖耳朵，转身走回青年身边，再次将身体贴在对方的腿边，尾巴轻轻扫过青年渗血的额角，像是在安抚，也像是在确认对方的状态。
青年依旧紧闭着眼睛，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角的血沫又多了几分。
鹿深时能感受到，青年的精神屏障还在不断出现新的裂痕，那层淡蓝色的光膜已经变得极其稀薄，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破碎。
他尝试着用鼻子顶了顶青年的手臂，想要将对方扶起，却发现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移动青年的身体。
精神体的形态虽然拥有战斗力，却无法干涉现实世界的物理实体，除非与主人建立更深层次的羁绊。
看来，只能等救援了。
鹿深时趴在青年身边，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废墟。
雾霭依旧弥漫，只是暂时没有新的蚀影出现，但他不敢放松警惕，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怪物会从哪个角落冲出来。
他的目光又落回青年的脸上，心中莫名泛起一丝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并非来自记忆，而是一种灵魂层面的共鸣，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已经认识。
是因为精神体与主人之间的感应吗？
鹿深时晃了晃尾巴，有些不确定。
他又想起了溪午。
不知道溪午这次会是什么形态？
在脑海中闪过的信息里，精神体的种类繁多。
除了像他这样的哺乳动物，还有鸟类、爬行类，甚至有一些向导的精神体是无形的。
比如风、光，或者水滴。
而且，精神体通常只会在主人遭遇危险，或是与伴侣建立羁绊时才会显现，平时大多隐藏在精神图景中，不会轻易暴露在外。
这么说来，想要在这个世界找到溪午，恐怕比之前更难了。
鹿深时的尾巴垂了下来，有些沮丧。
如果溪午的精神体是无形的，或者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形态，他该如何辨认？
更糟糕的是，如果溪午这次真的是一只普通的动物，而非某个人的精神体，那他们想要重逢，恐怕就只能靠运气了。
毕竟，这个世界那么大，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只可能存在的动物，无异于大海捞针。
就在鹿深时胡思乱想的时候，远处的雾霭中突然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几道手电筒的光束穿透迷雾，在废墟中晃动。
“这里有人吗？！”一个粗犷的男声响起，带着一丝焦急，“有没有未被污染的向导或哨兵？”
鹿深时立刻竖起耳朵，警惕地盯着光束传来的方向。
他能感受到，那些脚步声的主人身上没有蚀影的恶意，反而带着一种类似青年的、属于“向导”的温和气息，应该是救援人员。
但他没有立刻暴露自己。
脑海中的信息告诉他，青年目前的身份只是一名普通的平民救护员，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显现过精神体，更别提是他这种拥有超强战斗力的向导精神体。
在哨向世界，向导的精神体大多以辅助、安抚为主，像他这样能正面击退蚀影的，几乎是闻所未闻。
若是被救援人员发现，青年与他很可能会被当作“特殊案例”带走，甚至可能被送去做研究。
他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就在光束即将扫到青年身上时，鹿深时轻轻蹭了蹭青年的脸颊，随后意识一动，身体化作一道白光，钻进了青年的精神图景中。
在他消失的瞬间，几名穿着蓝色救援服的人冲到了青年身边。
其中一人立刻蹲下身，手指搭在青年的颈动脉上，脸上露出一丝庆幸：“还有脉搏！快，联系医疗组，这里有一名未完全分化的向导，精神屏障受损严重！”
而此刻，身处青年精神图景中的鹿深时，正站在一片弥漫着薄雾的雪地里。
这里没有废墟，没有蚀影，只有一望无际的白色，空气中弥漫着与青年身上相同的雪松气息。
他知道，这里是青年内心最纯净的地方，也是他暂时的避风港。
他卧在雪地上，耳朵微微动着，能清晰地听到外界救援人员的对话声，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一半。
至少，青年暂时安全了。
但他也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青年的精神屏障还在受损，若不尽快找到合适的治疗方法，恐怕依旧难逃危险。
而他作为青年的精神体，未来要面对的挑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