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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澈沿着哀丽秘榭小镇的石板街道缓步行走,一边默默记下其中的路线和标志性建筑,一边朝着小镇边缘地势最高的那个小山坡走去。

他来到那颗枝繁叶茂的老橡树下,随意地靠着粗壮的树干坐下。从这个位置,可以清晰地俯视整个宁静的小镇。

坐下后,他并没有休息,而是抬起左手,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打着响指。每一次清脆的响指声响起,他的指尖都会凭空点燃一朵极其微小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色火星。

紧接着,他意念微动,火星便无声熄灭。然后,响指再起,火星复燃……如此循环往复。

每一次点燃那朵名为“劫炎”的黑色火星,凌澈的额角都会下意识地渗出细密的冷汗。尽管他强大的意志早已习惯了各种痛苦,但这具年幼的身体显然还未适应。

每一次点燃带来的、深入骨髓乃至灵魂的剧痛,都让这具身体不受控制地产生细微的抽搐。为了避免在之后可能发生的战斗中因疼痛而分神或动作变形,他必须尽早让这具身体适应这种痛苦。

正当凌澈一边忍受着痛苦点燃劫炎,一边冷静地思索着这个世界的状况时,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让他手上的动作骤然一滞。

“谁?”凌澈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一个白色头发的少年从宽阔的树干后探出头来,脸上带着阳光般灿烂的笑意:“夜明,是我啦!我们昨天刚见过,不是约好今天在这颗树下见面吗?你来的好早啊。”

“……”凌澈冷淡的声音中带上些许诧异,他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这张带着点熟悉感的少年面孔,“……凯文?”

又是这个名字……这人到底是谁?他心中掠过一丝不爽。

白厄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在每一次轮回里,认识后的第二天,夜明见到他时总是会把他错认成这个叫“凯文”的人。后来他追问过,夜明也只是敷衍过去,说是其他认识的朋友。

哼!若不是没机会,我定要让那个叫凯文的家伙知道,谁才是夜明真正的挚友!

白厄压下心中的不爽,维持着笑容开口纠正:“是我啦,白厄!我们昨天刚见过,不是约好今天在这见面吗?”他一边说一边朝四周张望,“昔涟呢?她还没来吗?”

昔涟?又是谁?凌澈疑惑地眨了眨眼。恰巧,那个不靠谱的凌绯此刻又联系不上。

没用的家伙。

凌澈在心里又给某个家伙记了一笔,但表面上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

殊不知,在原本的时间线上,凌澈的房间里正上演着另一幕。

在床上熟睡的凌澈身边,凌绯正狼狈地跪在床边,额头上冒着冷汗,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

“嘘……有话好好说嘛……”她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自己脖颈上搭着的、散发着恐怖高温的暗橙色巨剑,“这个……很危险的,先放下,我们好好说话行不行?”

但回应她的是剑刃又向前逼近了几分,灼热的气息几乎要烫伤她的皮肤。凌绯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言。

俯视着她的列车组一行人中,凯文冰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声音冰冷:“你是谁?为什么出现在凌澈的房间里?还有……”他问出了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为什么凌澈现在睡着了,谁都叫不醒?”

起因是樱习惯性地潜入房间,准备像往常一样在暗处随身保护凌澈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被立刻揪出来,这反常的情况立刻引起了她的警觉。

她迅速探查,发现房间里只有陷入深度沉睡、对外界毫无反应的凌澈,以及一个完全不认识、正鬼鬼祟祟的白发小女孩。樱立刻叫来了其他人,将这个可疑的小女孩堵住逼问。

而现在,凌绯一边冒着冷汗,一边用商量的语气说着“好说,好说……”,实则在心里疯狂暗骂:要不是为了辅助凌澈意识下潜到这个鬼地方,花费了太多力量导致现在这么虚弱,怎么会被这些家伙威胁!

她似乎完全忘了,如果她真的对凌澈做了什么不利的事,等凌澈回来,下场绝对比现在被剑指着更惨。

........

凌澈这边,白厄随手丢过来几个表皮带着奇异纹路的水果。凌澈下意识地接住,对白厄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白厄简短地说:“你会喜欢的。”

凌澈低头打量了一下手中的水果,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然后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瞬间在口中爆开,果肉柔软细腻,集合了苹果的爽脆和蜜桃的香甜,而且没有果核,口感极佳。

凌澈下意识点了点头,继续吃着。

而另一边,白厄看着他额角还没来得及擦去的细密冷汗,再联想到刚才感受到的那一丝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波动,拳头下意识地再次握紧。在他的记忆里,他挚友夜明所拥有的力量有三种:

第一种,夜明自己从未正式命名,但被其他人敬畏地称呼为“沧海”。它如同大海般浩瀚,兼具水的柔顺治愈与冰的蚀骨严寒。

第二种,是在他的询问下,夜明才将其命名为“泰山”的力量。它如山岳般厚重不可撼动,在夜明手中,曾无数次为白厄和许多同伴挡下致命的攻击。

但最后一种,也是夜明最初就开始使用、并且由他自己取名为“劫炎”的力量……它没有任何花哨的特征,却在其手中,焚烧了无数强大的敌人,带来纯粹的毁灭。

然而,在所有轮回的最后,夜明……也是死在这“劫炎”之中。

死在……为了保护他们所有人而进行的、那场绝望的战斗里。

刚才感受到的那一丝劫炎的波动,让他无比熟悉,也让他内心深处涌起无比的憎恨。

他憎恨这份最终吞噬了挚友的力量,憎恨未来那些带来毁灭的敌人,但最憎恨的……

是自己的无能,无法改变那注定的结局。

但随即,白厄松开了紧握的拳头,眼神重新变得温和。他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粗糙的树干上,若无其事地对凌澈说:“好吃吧?我这还有几个,昔涟还没来,全都给你好了。”

可话音刚落,一个清脆的声音带着点小抱怨从他们头顶的树冠中传来:

“欸?好过分呐!我明明来了好久了,是你们没注意到我才对!”

白厄下意识地抬头往上看去。只见一个有着漂亮粉色头发的小女孩正趴在粗壮的树枝上,笑嘻嘻地低头看着他们。

但凌澈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只是再次平淡地咬了一口手中的水果,仿佛早就知道树上有人。

见状,白厄无奈地笑了笑,将手中另外几个水果朝树上丢去:“昔涟,接着!”

粉发小女孩——昔涟,灵巧地伸手稳稳接住水果,立刻咬了一大口,满意地眯起眼睛笑了起来。然后她像只轻盈的小鸟,从几米高的树枝上灵巧地跳下,稳稳地落在地上,动作干净利落。

“夜明怎么一点都不惊讶我在上面啊?”她蹦蹦跳跳地凑到凌澈身边,笑眯眯地问。

“我为什么要惊讶。”凌澈淡淡地说,将手中吃剩的果梗随手丢向山坡下的草地,目光依旧平静地眺望着远处在薄雾中显得有些模糊的小镇轮廓。

“真是的,还是这么冷淡……”昔涟嘟囔了一句,却没有离开。她在凌澈身边安静地坐下,抱着双膝,微微歪着头,看着凌澈线条分明的侧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厄也没有再说什么,在凌澈的另一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同样将目光投向远方,仿佛在欣赏风景,又仿佛陷入了沉思,什么都没有说。

而被夹在两人中间的凌澈,内心则有些……疑惑?

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啊?怎么就这么自然地坐在他身边,还什么都不说?

凌澈只得继续靠在树干上,缓缓闭上双眼,索性不去理会。

见此情景,昔涟悄悄地从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个还带着她体温的干净手帕。她眼神温柔,动作轻柔地伸过手,为凌澈擦去额角残留的冷汗。

“真好啊……”白厄看着这一幕,突然无意识地低语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怀念。

这声低语立刻引来了昔涟责怪的眼神,仿佛在说“别吵到他休息”。

白厄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自己闭嘴。但他眼中的那份怀念与复杂情绪,却久久无法散去。

一切都这么熟悉。曾经的他们也是如此。每一次激烈的战斗结束后,伤痕累累的夜明总是习惯性地独自一人躲开其他人,在某个安静的角落默默休息,等待伤口愈合、体力恢复,然后便毫不犹豫地前往下一处需要他的地方。

而每一次,白厄总是能找到他,有时还会带上其他人——或瑕蝶,或是风瑾,或是万敌,或是其他人……大家会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起来,带到更舒适的地方休息疗伤,或者干脆拉去庆祝又一次的胜利。

直到……

白厄的拳头在身侧再次无声地紧握,眼中瞬间闪过无法抑制的暴戾与痛楚。

直到……那一切毁灭的到来。

过了许久,凌澈缓缓睁开双眼。白厄和昔涟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个望着远方,一个静静地看着他。

凌澈没有多言,只是利落地起身,走出几步,随意地拍了拍裤腿上沾到的草屑,简单地说了句:“走了。”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山坡下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林间小径。

白厄刚想站起身追上去,就听见身边传来昔涟平静的声音:“白厄,等一下。我们……聊聊吧?”

白厄听此,身体顿住。他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望着凌澈消失的方向,用无声的背影作为回答。

昔涟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你……这是第几次重来了?”

白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巨大的错愕,猛地转头看向昔涟。此刻,他心中翻涌着无数疑问——她怎么会知道?她记得多少?

但最终,所有的疑问都被更深沉的疲惫和决心压下。他只是眼睑低垂,声音异常平静地给出了答案:“第七次。”

“这样啊……”昔涟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过了许久,她才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宿命般的了然:“和我记忆中的一样呢……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句,最终说出了那个沉重的请求:“白厄,放弃吧。”

放弃?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砸在白厄心上。他猛地睁大双眼,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不可能!唯独这个,绝对不可能!”

“你还不明白吗?”昔涟将原本抱着的双膝放下,目光投向头顶繁茂的树荫,伸出手,接住一片缓缓飘落的叶子,语气带着一种看透时光的苍凉,“玩弄时间者,终究为时间所玩弄。在你拨弄时间线的那一刻,悖论的种子就已经种下,并且开始生长了。”

她看着掌心那片脉络清晰的树叶,眼神充满了哀伤,“还记得吗?第一次,或者说,最初的那条时间线上,夜明……是怎么死的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白厄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带着刻骨的痛,“毁灭的令使降临……夜明为了对抗它,付出了我们无法想象的代价,最终将其杀死。但仅仅过了一个月……他就被自己体内的劫炎……焚毁殆尽。”那惨烈的景象,如同烙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后来呢?”昔涟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刺入白厄的回忆,“在你心有不甘,选择重来之后呢?那一次又一次轮回的结尾呢?夜明……又是怎么死的?”

后来……

白厄的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第一次重来,敌人变得更强了,不再是一个令使,而是数个绝灭大公联手布下的阴谋。

第二次、第三次……敌人一次比一次强大,布局一次比一次险恶。

直到上一次……第六次轮回的末尾,那令人绝望的景象——毁灭的星神纳努克,那带来终焉的存在,其目光……竟然投向了他们这个小小的世界。

而夜明,依旧挡在了最前面。

“是啊,”昔涟的声音充满了悲伤,替他说出了答案,“他总能解决所有问题,无论敌人变得多么可怕。但是,代价呢?”她的声音颤抖起来,“从最初的战争结束后被劫炎焚毁而死,到后来……不知为何,人们开始忘记他的名字,忘记他的相貌,甚至……”她的声音带上难以抑制的颤抖,“……忘记他的存在!只有你,和我……还记得他曾经存在过!每一次重来,他付出的代价都在变得更加惨烈,更加不可挽回!所以……放弃吧,白厄。这对你,对他,对所有人……都好。”

白厄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仿佛时间都凝固了。山坡上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昔涟的话像冰冷的雨,浇在他炽热的决心上,却未能将其熄灭。

最终,他还是站了起来。他的眼神没有动摇,反而因为昔涟的劝阻而燃烧起更加执拗的光芒。

“绝不。”他的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我绝不放弃,也绝不顺从这该死的命运!”

他迈开脚步,朝着凌澈离去的方向,也朝着那未知的、充满荆棘的未来走去,只留下一句坚定的话语在风中飘散:“不仅是为了夜明,也是……为了那个为我做出牺牲的‘阿银’。”

只留下原地眼神悲伤、却又带着一丝理解的昔涟。她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他。

两人同时回忆起,第一次,也是最初的轮回。

夜明站在残破的战场上,背影孤寂却挺拔,声音平静地宣告:“你们会活下来,不再被迫守着此方破碎的世界。我会给予你们存活的希望,一个拥有更多可能性的未来。”

他转向白厄,幽蓝的双眸深邃:“白厄,次……对任何人来说,都太残酷了。只需要属于我的一次,就够了。”

面对白厄痛苦迷茫的眼神,他微微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释然:“并非牺牲,并非付出。这只是一笔交易而已。你们能活下来,对我来说,才是值得的。”

最后,他望向这片承载了太多痛苦与羁绊的土地,轻声告别:“那么,对‘夜明’来说,提前永别了。对我来说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祝你们,一切安好。”

白厄握紧双手,眼神执着如铁,大步向前,仿佛要踏碎所有阻碍。

昔涟眼神悲伤,却如同那棵历经风雨的老橡树,悲伤中透着一股坚韧,默默注视着白厄远去的背影。

而在远方,已经回到自己小屋的凌澈,正不断地在心里咒骂着某个不靠谱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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