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综合科这片凝滞的空气中，激起了清晰的涟漪。
“全体都有。”
“放下手头所有工作，带上笔和本子。”
“三分钟后，会议室集合。”
没有一句废话，没有一丝慌乱。
那几个等着看笑话的老同事，脸上的幸灾乐祸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就僵在了那里。王姐那张因惊恐而失色的脸，茫然地抬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只有孙宇，像是在沙漠里看到了绿洲的旅人，几乎是瞬间就从六神无主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他猛地一挺胸，大声应道：“是！”声音因为用力过猛，甚至带上了一丝破音的沙哑。
他这一声，仿佛按下了启动键。办公室里的人们，像一群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开始机械地、迟疑地站起身，寻找着笔和本子。
林望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便走进了隔壁的小会议室。
他留给所有人的，是一个沉稳得近乎冷酷的背影。
会议室不大，空气有些沉闷。中间一张长条会议桌，桌面擦得锃亮，却反射着头顶日光灯惨白的光，让人心里无端发冷。
众人陆续走了进来，各自拉开椅子坐下，却没人敢发出太大的声响。王姐下意识地想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孙宇却抢先一步，把最靠近林望下手的位置占了，像个忠诚的卫兵。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站在白色写字板前的年轻人身上。
林-科-长。
这个三天前还让他们觉得有些可笑的称呼，此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林望没有立刻开口。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他的【情绪图谱】系统，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而那条新解锁的、散发着金色微光的【因果线】功能，正在他的视野中，编织出一张无比复杂、却又无比清晰的未来之网。
他看向王姐。这位平时最擅长察言观色、言语玲珑的“笔杆子”，此刻头顶的[慌乱]标签红得发紫。一条刺眼的红色【因果线】从她头顶延伸出去：【林望命令王姐主笔《告市民书》】→【王姐因[恐慌]而思维僵化】→【写出一篇充满官话套话、空洞无物的文章】→【文章发布后，[群众不满]情绪激增，演变为[舆论危机]】→【市委书记赵安邦头顶浮现[震怒]与[失望]】。
这条路，是死路。
他的目光，又转向那几位资格最老、正襟危坐的老同事。他们头顶上，[明哲保身]和[手足无措]的标签交织在一起。一条同样暗淡的【因果线】浮现：【林望向老同志请教经验】→【他们因[害怕担责]而提供模棱两可、毫无用处的建议】→【宝贵的时间被浪费】→【预案漏洞百出，错过最佳处置时机】。
这同样是一条死路。
把所有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一个人通宵达旦，写出一份完美的预案？
林望的脑海中，也浮现出这条因果线：【林望独自承担】→【因信息闭塞和精力耗尽，预案中出现致命的技术性[疏漏]】→【现场处置人员根据错误预案行动，导致[二次事故]】……
后果，不堪设想。
无数条红色的、代表着失败和灾难的因果线，在他眼前纵横交错，像一张巨大的、正在收紧的捕兽网。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考验。它考验的，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才华，而是在绝境中，整合资源、凝聚人心、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林望深吸一口气，心中那最后的一丝波动也彻底平复。他终于找到了那条唯一的、在无数红色线条的缝隙中，艰难地透出微弱绿光的生路。
他转过身，拿起白板笔，在光洁的板面上“啪”地一声，画下了一个圈。
“现在，我们不是一个科室，我们是一个战时指挥部。”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干什么的，擅长什么，从现在起，忘掉你们的职位和分工。我只提三个要求：第一，绝对服从；第二，绝对专注；第三，绝对诚实。”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扫过全场。
“谁做不到，现在就可以走出这个门。但只要留在这里，出了任何问题，我林望一个人扛。”
会议室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那几个老同事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王姐紧紧攥着笔，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好，没人离开。”林望点了点头，语气陡然加快，“现在，开始分工。”
他指向孙宇。
“孙宇！”
“到！”孙宇几乎是弹射起立。
“你的任务不是写一个字，也不是想一个点子。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耳朵和嘴巴。”林望的语速极快，逻辑清晰得可怕，“我要你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市委督查室、市政府应急办、市公安局指挥中心，甚至是消防队的关系，五分钟之内，我要知道蓝天化工厂现场的最高指挥员是谁，联系方式是什么。从联系上开始，每十分钟，我要一份最新的现场情况汇报，直接向我一个人汇报。能不能做到？”
孙宇的眼睛瞬间亮了。这个任务，琐碎、繁杂，却至关重要，充满了挑战。他头顶的[崇拜]标签旁，一枚[亢奋]的标签“腾”地一下亮了起来。
“保证完成任务！”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转身就冲出了会议室，带起一阵风。
林望的目光，转向了脸色依旧煞白的王姐。
“王姐。”
“啊……在，林科长。”王姐慌忙应声。
“给你和老刘一项任务。”林望的语气不容置疑，“立刻去资料室，把近五年来，全国范围内所有化工企业类似泄露事故的公开应急预案，全部找出来。我不要你们看内容，我只要你们把这些预案的目录、标题、指挥架构，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出来，半个小时后，我要看到。”
王姐愣住了。这个任务，不需要创造，只需要查找和整理。她最擅长的，就是这个。她心中的[慌乱]和[恐惧]，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迅速消退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枚[专注]的标签。
“好……好的，我马上去！”她拉着旁边还在发愣的老刘，也快步走了出去。
最后，林望看向了剩下的几位老油条，他们正襟危坐，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
“李哥，张哥，几位都是咱们市委办的老前辈，经验比我们这些年轻人都丰富。”林望的语气，忽然缓和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请教的意味。
被称为李哥的老同事，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我不要求几位写什么长篇大论。”林望诚恳地说道，“我就想请几位帮我回忆一下，这些年，市里出的所有突发事件，不管是火灾、还是群体性事件，从事后复盘来看，我们最初的应对，哪些地方是做得最差的？哪些是老百姓骂得最凶的？哪些又是领导最不满意的？”
他指了指桌上的一沓便签纸。
“不用写报告，想到一条，就写在便签上，贴到这块白板上。不论大小，不论对错，只要是你们觉得是‘坑’的地方，就把它写出来。拜托各位了。”
这番话，瞬间击中了这群老油条的软肋。让他们担责写预案，他们怕。但让他们“挑错”、“说怪话”，那可是他们的强项。这不仅没有风险，反而还满足了他们那点“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虚荣心。
几个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松动。
“这个……倒是能说道说道。”李哥清了清嗓子，拿起了笔。
看着几人头顶的[明哲保身]标签，逐渐被[跃跃欲试]所取代，林望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要的，从来不是一份完美的预案。
他要的，是孙宇带回来的，最新鲜、最准确的情报，这是预案的“骨架”。
他要的，是王姐他们整理出的，全国最优的预案“模板”，这是预案的“血肉”。
他要的，是老油条们用血泪教训总结出的，一个个需要避开的“雷区”，这是预案的“灵魂”。
而他自己，要做的，就是把这些零散的部件，在最短的时间内，组装成一台能够高速运转、精准无误的战争机器。
【因果线】功能，让他能清晰地看到，当他把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拆解成无数个每个人都能完成的小任务时，那条代表着希望的绿色线条，正在变得越来越粗，越来越亮。
整个综合科，这台平时锈迹斑斑、运转迟缓的老爷车，在他的调度下，第一次发出了协同作战的轰鸣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十分钟后，孙宇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带来了第一手情报。
二十分钟后，王姐和老刘抱着一堆材料跑了回来，气喘吁吁。
半个小时后，会议室的白板上，已经贴满了密密麻麻、写着各种“教训”的便签纸。
“报告林科长，最新消息，现场专家初步判断，泄露气体中可能含有剧毒的‘光气’成分，比最初上报的氯气毒性要高几十倍！”孙宇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将一个刚刚收到的消息，狠狠砸进了会议室。
“光气？”
这个化学名词，让刚刚建立起来的秩序，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痕。所有人的脸色，再次变得难看起来。
这意味着，他们之前所有的预案模板，可能都要推倒重来！
林望的心，也猛地一沉。
他闭上眼，【因果线】在他的脑海中疯狂推演。他看到，因为“光气”这个变量的出现，无数条刚刚变绿的线条，再次开始闪烁起危险的红光。
就在这时，他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毫无征兆地，发出了刺耳的尖啸。
“铃——！”
整个会议室的人，身体都猛地一颤。
所有人都知道，这部电话，只通向云州市权力金字塔的最顶端。
林望睁开眼，眼神中没有丝毫慌乱。他走到电话前，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沉稳地拿起了听筒。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如山，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怒火的声音。
是市委书记，赵安邦。
“林望吗？我是赵安邦。我只问一句，你们的预案，考虑到最坏的情况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