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喧嚣还未散尽，代价的账单已经摆在了桌上。
临时指挥部里，刺鼻的硝烟味混着一股烧焦羽毛的古怪气味，还没散干净。
程钧面前，摆着一份刚刚统计出来的战损报告。
他没去看另一份缴获清单，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足以让任何一个领主眼红到发疯。
他的视线，只落在那串冰冷的消耗数字上。
【“毒刺”导弹】，库存清零。
【“蜂-I型”无人攻击机】，损失率，百分之八十二。
这是一场用金子和技术碾压砸出来的胜利。
一场几乎掏空了他所有底牌的豪赌。
“代价很大，对吗？”
露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不知何时进来的，身上那件便于行动的紧身皮甲还沾着尘土，显然是直接从城墙那边赶了过来，连那些欢呼的士兵都没理会。
她的目光越过程钧的肩膀，同样落在那份报告上，眉头轻轻蹙起。
“还好，亏得起。”
程钧整个人陷在椅背里，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用六十根铁管子和三百只铁蜻蜓，换一百个天空骑士外加一个六阶强者的命，这笔买卖，赚到姥姥家了。”
他的语气吊儿郎当，眼神却平静得吓人。
露娜轻轻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看着他那张熬过头而略显苍白的脸，还有那件又添了几点新油污的丝绸外衣，心里有点堵。
她拉过一张椅子，在他旁边坐下。
“你看起来比我还累。”
“没办法，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程钧摊了摊手。
“下一批导弹的‘心脏’，又得麻烦我们的女王陛下了。”
他话里带着调侃，那份毫不掩饰的依赖，却让露娜心头一暖。
她刚想说点什么，门口传来一个甜美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
“呀，程钧先生，女王陛下，我没打扰到你们吧？”
玛丽修女俏生生地站在那儿，怀里抱着她那本厚重的圣典。
她换回了那身洁白的修女袍，湖水般湛蓝的大眼睛眨了眨，脸上是纯洁无瑕的微笑。
“我听闻前线取得了伟大的胜利，特地过来恭喜你们。”
她迈着优雅的小步进来，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桌上的战损报告，最后落在程钧身上。
“听说……风鹰帝国最精锐的两个中队……全军覆没了？”
她歪着头，那对毛茸茸的猫耳朵配合着抖了抖，一副天真烂漫的好奇模样。
“是啊，放了场大烟花，可惜修女小姐没看到，不然还能许个愿。”
程钧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这话让玛丽的笑容僵了一下。
露娜看着玛丽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没说话。
她只是很自然地把自己的椅子，往程钧那边又挪了寸许，然后用讨论公事的口吻，切入了话题。
“先生，既然弹药已经耗尽，下一步的生产计划……”
“不急。”
程钧打断了她。
他的目光穿过窗户，望向西方的天际，那里是风鹰帝国大营的方向。
“现在，该轮到我们的敌人头疼了。”
风鹰帝国，西线指挥营地。
总指挥格莱夫特很有耐心。
他正用一块软绸，不紧不慢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剑。
剑身光洁如镜，映出他那张线条冷硬的脸，看不出半点情绪。
他已经下令后续部队做好准备，只等安德烈传来捷报，他们就将立刻前出，接收金穗城周边所有被“解放”的土地。
一个副官在帐篷里来回踱步，焦躁不安，时不时看一眼角落里那个巨大的魔法沙盘。
“总指挥大人，距离约定的通讯时间，已经过去一刻钟了。”
副官的声音里全是压不住的焦虑。
格莱夫特擦拭佩剑的动作，没有丝毫变化。
“再等。”
他吐出一个字，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有温度。
又是一刻钟过去。
营地里的气氛，开始变得诡异。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那个魔法沙盘。
沙盘上，代表安德烈所部一百名天空骑士的一百个光点，依旧安静地亮着。
突然。
沙盘边缘，代表安德烈的那个光点，毫无征兆地闪了一下。
紧接着，仿佛瘟疫蔓延，他周围的十几个光点，也跟着疯狂闪烁起来！
“怎么回事？！”
副官惊呼。
下一秒。
啪。
一声轻响。
安德烈的光点，灭了。
多米诺骨牌倒了第一张。
啪、啪、啪、啪……
那一百零一个明亮的光点，一个接一个，在所有高级将领惊骇的注视下，迅速彻底地，熄灭了。
整个指挥大帐，死一般寂静。
格莱夫特擦拭佩剑的手，停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眼睛里，那份亘古不变的平静，出现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痕。
“派‘影鹫’去看看。”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帐内所有人都听出了那平稳之下，压着怎样的风暴。
半个时辰后。
两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大帐。
其中一个已经神志不清，浑身抖得和筛糠一样，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
“魔鬼……是魔鬼的猎场……”
另一个稍微好点，但脸也白得像纸。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格莱夫特面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总指挥大人……哀嚎峡谷……是地狱！”
他语无伦次地描述着峡谷里的景象。
烧焦的狮鹫羽毛，融化的铠甲碎片，还有那股弥漫在整个峡谷里，混杂着血腥和臭氧的冲鼻味道。
格莱夫特听着，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直到那名斥候，从怀里颤抖着，捧出几块被小心包裹起来的金属残骸。
“大人……我们在……在峡谷里，找到了这些……这些我们从未见过的东西。”
格莱夫特接过那几块扭曲的金属碎片。
一块，是某种管状武器的外壳，上面有他无法理解的复杂魔能回路。
另一块更小，结构精巧得像是侏儒神匠的作品，上面还有四个奇怪的、断裂的旋翼。
那不是魔法，也不是炼金。
而是全新的东西。
他无法理解的，纯粹为杀戮而生的……技术。
格莱夫特握着那几块金属碎片，沉默了。
整个大帐，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着他们战无不胜的总指挥，下达雷霆震怒的复仇命令。
然而，格莱夫特接下来的话，却让在场所有将领，都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传我命令！”
格莱夫特的声音，斩钉截铁。
“全军，后撤一百公里！收缩防线！”
“什么？！”
副官第一个失声叫了出来。
“大人！后撤？我们……”
格莱夫特冰冷的目光扫过他，那副官瞬间噤声，冷汗湿透了后背。
“在搞清楚这东西是什么之前，严禁任何部队，靠近金穗城五十公里范围！”
他举起手中那块“毒刺”的残骸，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就是这份没有表情，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发自心底的寒意。
“把这个，用最高机密渠道，立刻送回帝都！附上我的亲笔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