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日下个不停，玻璃窗户上总是笼着一层水汽，金元在窗前做课业的时候，偶尔会停下来摸一摸玻璃面，凉凉的，再推开窗户，看看外面的景致。
曾经的的官邸园林设计总是精妙的，还有着北方建筑的大气，善用假山花石，但金元现在来看觉得这座宅子好像被一团黑气团着，美还是美，空气里却弥散着一股奇异的味道。
这味道是随着雨水而来，从水汽中蒸腾而出，闻着是香甜的，让人为之沉迷，闻到尽头则是苦味杂着陈旧尿味。
很奇怪，金元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嗅觉那么灵敏，在金老爷那闻过一次就记住。
这是不正常的。
常年吸烟的人身上是会有一种独特的味道，烟渗透到身体里，身上的汗腺皮脂溢出来的，混着汗味、体味，臭味，说不准还有老人味。
然而金老爷已经戒掉大烟，身上或许残留着大烟的味，却不会是纯粹的烟味。
但金元从金老爷身上繁杂的味道中精准识别出独特的烟味，就如同这味道不是嗅出来的，是本身就藏在脑海里，被唤醒了。
他伸出手去接屋檐落下的水滴，他是畏水的，又深深喜爱着水，大约是七年前温柔的青年在水里紧紧抱着他，明明自己也是刚成年，却冷静地安慰十岁的孩子。
那种柔和的力量和水的包容性很相似，始终深深刻在脑海里，战胜了恐惧。
“少爷！”
小丫头从外边钻进来：“您怎么还还在这呢？二少爷和三少爷被老爷叫回来了，分派了好多差事。”
小丫头的苹果脸上满是忧心：“您和四少爷怎么办啊？府里都在说老爷准备分家，四少爷明明和二少爷三少爷一般大，怎么没给四少爷派差事？分家后您可怎么办啊？”
小丫头只知道自家少爷和四少爷要好，只有四少爷在乎自家少爷，老爷偏心眼儿，从前只看重大少爷，现在二少爷三少爷也得了青眼，就四少爷还闲着，那分家估计也不好过。
金元把钢笔盖上，墨水瓶璇上：“我都没急，你怎么还急上了？分就分呗。”
这里臭臭的，有个臭老登，早点离开最好！
而金廷芳更不用担心，他是最有规划的人。
分家消息这多人知道，肯定是故意，金老爷怕是知道大儿子是个断袖，还可能一辈子不娶妻纳妾，一是激金廷垣，二是做两手准备，把目光放到其他儿子身上了。
不过就算他对金廷垣存着忧虑，也应该先押金廷芳才对。
金二少爷和金三少爷，金元也打过照面，一个是阴鸷高瘦，眼神森冷，一个眼青颊瘦，是个被酒色掏空的酒囊饭袋。
金元看见他们浑身都不舒服，这两个人看他的眼神都让他起鸡皮疙瘩，都是避着走的，他还要给自己加点文明和谐的万能咒语，去去晦气。
小丫头不知道这些，只是单纯从分家的角度想：“您不急？庶子分家产都是看老爷喜好，您要是就分个三瓜两枣怎么过活啊？”
他们少爷跟戏里的仙子似的，长得好看，又好吃，可不得是好好养着。
“哼哼，那我就去乞讨咯，你在街上见到我记得赏我两个铜板，我记得你月钱不少呢。”
小丫头跺脚：“您怎么一点不争气，我还想和您一起分府过呢。”
“好哇！”
金元鼓着脸装生气：“还以为你真心为我好，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我可不带你走，我以后要一个人过日子，养不起你。”
小丫头脸色都不好了：“啊！您不带我？那我怎么办啊？少爷你不可怜可怜我，我在府里就一个人啊。”
她喜欢和五少爷一起，很轻快，如今都在传新思想，下人也是人，是雇佣关系，说什么平等，小丫头不大懂，那不还是奴才？还不是任打任骂？
金府算是好的，奖罚分明，而且没有金元给饭吃她就要饿死在外边了，不过她有点贪心，想跟着五少爷，天天都能吃上糕点。
“那能怎么办？”
金元摊摊手：“我没法子，你跟四哥过吧，我跟他说。”
小丫头还是不乐意，她还是想跟着自家少爷。
金元拿了一块荷花酥堵她的嘴：“一边吃去吧，我还要忙课业呢。”
“唔唔，少爷你哪里的糕点？我没从厨房端点心啊。”
金元脸上浮起一点粉，心虚地把她推出去“吃还堵不住你多嘴，自个玩去吧。”
其实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就是知道金老爷来了一场中西医大保健的那天早上，
窗台上放着一提酥麻饼，他以为是府里做的或者采买的，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小丫头馋着过来分了两块让他不要冒雨出去买东西，叫她去就行
金元立马呆了，小心翼翼的问他们这儿有什么人来过没？小丫头都说没。
后来每天窗台上都会悄悄地出现些陌生东西，有时是一提糕点，有时是几包果干，偶尔是纸面具、转印画之类的小玩意，哄小孩子的东西，自诩是个意志坚定的未来文学新星的金少爷，看不都不看就收抽屉里了，还得防着小丫头知道。
他趴在书桌上，粉嫩的脸颊压出些许软肉，透亮的眼珠子盯着自己手上的黑色木镯子，渐渐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