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性的金五少爷自然是等不及。
张半仙都要把假胡子揪下来了：“这才三天，别说这么大点的玩意，就是找个人，这偌大的北平城也得翻上几天，何况这玩意还不定在这地界。”
“咱赚您点钱可真不容易。”
张半仙在京城待了几十年，改名成北平还能在石斛街占着这么好的位置，那肯定是老江湖了，但事不是这么办的：“这事本来就不是准能办成的，我早跟您说过了。”
金元挨着他坐下，微拧着的秀气眉毛看起来有些不开心，张半仙吓得快摔下去了，这位爷可真是随性，他嗅了嗅，生怕自个身上有味，薰着这长得跟戏里天仙似的小公子：“您要不自个去逛逛，我还得做生意呢？”
金元坐得端端正正的：“你做你的生意，我不打扰你呀。”
他不想这么早回去，又没地方可去，司机就守在石斛街外边，安全得很，倒是祁先生去燕大任教后不怎么来石斛街了，他都没怎么碰到过。
张半仙拿他没办法，这也是个大主顾，正好有个老主顾来了，赶忙打招呼，这可是前朝的老贵族，清政府还在时大小算个郡王，现在也算阔绰，手指上老大一颗绿松石戒指。
金元悄悄咋舌，听着张半仙跟人胡诌，小耳朵竖起来，半个字都没漏，美滋滋的想着自个说不准也能做个算命先生。
张半仙认识的人多，好些是老主顾。
这就很扯淡了，算命还有回头客。
不过也是本事，哄得人高兴怎么不算本事？算得准不准不说，人家安安稳稳在这扎根几十年了。
这也是金元找上人办事的原因，他见到世面不多，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寨子里，但是一个人要是能在一个地方长久屹立是有本事的，详情参考他阿婆，寨子里没人不敬重。
老主顾问张半仙他是谁的时候，金元自个把话接过去：“我是他新收的徒弟呀。”
等人走了，张半仙哎哟喂哎哟喂的：“您怎么能瞎说呢，我们这行当，认徒弟可不是随便的事。”
“对不起。”
金元双手叠在膝盖上 ，乖巧道歉。
张半仙没辙，计较不起来，他只能收拾起摊子：“我这段时间不出摊了，您这事暂且办不成了。”
金元着急了：“为什么？”
张半仙捋了下假胡子：“刚那位爷您瞧见没？老贵族了，石斛街的掌柜都认得，人家里好些古董，石斛街的人都惦记着，光这戒指就是宫里的东西。”
张半仙悄悄摊开手。
金元疑惑：“那怎么呢？”
“财气养人，这位爷现在眼眶深陷，脸青唇瘀，脾气还大了很多，刚一上头直接把戒指赏我了，咱也拒了您看见了，非要给，等那爷回过神，扯不下面子要回来，说不准从别的地方找我麻烦，避避风头，您也少来这了，鱼龙混杂的，仔细着了道。”
金元看张半仙匆匆离去的背影，特别像是卷款跑路，又回忆了一下，总觉得那位前清老贵族像一个人，可怎么也想不出，他认识的人实在屈指可数，阿婆不让他出门，寨子里的人都不常打交道。
直到回了金府，他才想起来，像金老爷 。
“五弟！”
他一下车，金廷芳就从门前的石狮子边过来接他，抱起他就转了一圈：“想四哥了没？”
金元觉得自个重了许多，上回孟非臣还说他长肉了，可是一个个掂起他跟抓小猫一样简单。
金廷芳掐着他的胳肢窝又颠了颠，忧心忡忡的说出一句：“瘦了。”
“是不是府里的东西一直吃腻了？四哥回来了一定带你去把北平的馆子吃个遍。”
每天被孟某人变着法加餐的金五少爷心虚低头，他不敢同金廷芳说这事，和孟非臣的交集让金廷芳和金廷垣知道了，他都得挨骂，不过前者是对孟非臣破口大骂，后者就要给他上规矩。
他只嘟嘟囔囔：“没瘦，长肉了。”
金廷芳捏了下他的粉白脸蛋：“这点肉算什么，不过确实滑溜了点，咱五少爷长开了比巧仙儿还要好看啊。”
金元有些难为情的低下头，这也太夸张了，巧仙儿能是一般人碰瓷的，那身段那样貌，金廷芳的滤镜未免开得太大了。
他被拉着进了府里，屋子里又堆了好些东西，金廷芳挨个地给他说这些新鲜玩意，他虽然聒噪，却不惹人烦，总让人不自觉跟着他的话走。
“可惜这时节晚了点，不然那儿的蟹很肥美，津城离得不远，带回来做个全蟹宴，你小时候最爱螃蟹了，就是牙没长硬，吃不到肉就眼巴巴地盯着我，给你喂上一点就高兴得眼睛都找不着缝了……………”
金元撑着下巴听他滔滔不绝，五花八门的新鲜事，金廷芳随口就能说上一大堆，喷香的牛肉包子、新式的鹅蛋香粉，码头的洋人邮轮……………然后是螃蟹的各式吃法，从煠蟹?、糟蟹……到蟹酿橙?，他微微张嘴，小幅度咽了口口水，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
“四哥这次为什么去了这么久？”
金廷芳戛然而止，说了挺长功夫，也有点渴了，摸了茶杯灌了半壶：“转道去了南方，耽误了点时间，本来没打算待多久的，上回福顺楼的陈二你知道吗？”
这话说的好像是因为这个陈二耽误了回程，实则金廷芳说话总是半真半假，陈二是真的，可去了这么久还是因为南方的几家合作商要么投靠了洋人，要么产业到了洋人的走狗手里，用的还都是龌龊手段。
金廷垣在医院里也不能安生，每天要和金廷芳通好几次电话，少帅府合作的物资运输他半点没让金廷芳沾，但万全百货的上游合作商全都交到金廷芳手里。
北平新开了一条到南方的轨道，途径津城、胡海口等地，南北军队合作，他们优先拿到了货运资格，本来是好事，结果这边起来了，那边出事了，还不是一般的棘手，合作毁了要扯皮，找新的厂家要费时间，金廷芳的速度已经算得上是非常快了，还有些事根本没法处理，乱账一堆，索性不管了。
金元不知道内情，虽然瞧着他还是神采奕奕，可是肯定没那么轻松，给他又倒了杯水，拆了糕点推到他面前，顺着话说：“我记得，他家是做梁米生意的，还说要请我吃以前达官显贵才能吃上的碧梗米。”
金廷芳哈哈大笑：“听他吹嘘呢，真以为是什么金贵玩意，糊弄人呢，真有拿去送礼还不够呢”
随即他有点苦恼的样子：“他这个人，净爱说大话，人也没定性，在南方的楼子里着了道，连累得我们都玩得不尽兴，嗨，以后少跟他打交道，你不会喜欢他的。”
金廷芳似乎想起来，他这五弟可能连楼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打个哈哈过去了：“还是咱五弟省心，管家说你都不怎么出门，倒是最近活泼起来了，石斛街有什么好玩的，把你迷得都不着家了？”
金元亮了亮眼，去抽屉拿了一张画纸：“我想找样东西，四哥见识得多，帮我看看。”
这不是什么隐秘的事，金府的人都知道五少爷要淘和木碟子，不知道是什么古董玩意。
金廷芳正端着水杯，用另一手接了过来，眼睛落到上面，喉咙滚了滚，一口茶水才咽了下去：“五弟画得可真好，这笔触这弧度，四哥赶明儿给你请个国画先生！”
金元藏在桌子底下的脚点了点地，有些害羞，他都是自己学着瞎画的而已：“不要了，国文还没学好，贪多嚼不烂，四哥看看这个东西，能不能帮我找找啊？”
张半仙说的有道理，这东西不一定在这地界，金廷芳来往南北，打理万全百货的货运渠道，反而路子广：“它对我很重要，我想要！”
玻璃珠似的眼睛干净透亮，满怀希冀地望着金廷芳，金元知道金廷芳很看重“五弟”，他还从没明确提过要什么，这样提出来金廷芳肯定会放在心上的。
利用别人不好，但是他已经把债越欠越多了，心里只把和祁沿明回去的事情放在第一位，虽然每每想到的时候总有些心悸，不过他心大的刻意忽视了 。
人总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一点，本人还没琢磨清楚，其实潜意识已经推算出真相了。
只是在金元这儿，天平的一边是祁沿明和养大自己的阿婆，一边是金廷芳，勉强算上半个孟非臣吧，实在是一边倒，毫无可比之处。
金廷芳把画纸仔细折好：“行，这有什么难的，四哥准给你办成，甭找了，石斛街那边就不要再去了，别和乱七八糟的人打交道，把你拐了去四哥可怎么办？”
他又絮絮叨叨起来，金元只惦记着又多了一个路子，捧着一个酥饼乖乖做他的听众。
不知道这会儿信誓旦旦说要给他办成的金廷芳，转头找了家造假货的手艺人给他整上了。
拖了五六日，连金廷垣都出院了，假货还没整好，倒是窗台上出现一封信，说是查到点木碟的眉目。
这不消想也知道是谁送来的，孟非臣于金元现在来说就是伺机而动的猛虎，暗中窥伺着他，一点不正派！
可是人家递过来的饵他还得眼巴巴的咬上，换了一身加厚的长衫就要出门，日子越来越冷，只一层单薄了点。
可是到门口他反倒纠结了，但凡他出门，司机福华总是候着他，跟得也很紧，他不知道是谁的安排，也不敢有异议。
金廷垣从中庭大踏步而来，看见缩在门后的少年皱了皱眉，每次见到都是这样鬼鬼祟祟，长得一副乖巧模样，偏要做出这副猥琐相来。
“咳。”
金元条件反射的站直身子，看见板着脸的金廷垣，摇了摇手：“大哥。”
又一点一点挪了过去，和金廷垣近了两步，讨好地挤出一抹笑，软声软气问：“这是要去哪呀？”
金廷垣向来面对底下的弟弟是不苟言笑的，生意场上又是精明的商人范，唯有面对祁沿明的时候格外热络。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虽然又被逮住了，金廷垣似乎没打算说教他，只说了声出门，脸上还有些不自在。
他赶紧屁颠屁颠的开了司机福华开的汽车：“大哥，请。”
虽然不是惯用的司机，但是看这个弟弟这么殷勤，金廷垣也就坐进去了。
可没完，他又看见金元把着门，圆溜溜的眼睛一转一转的：“大哥，你带我一起去见见世面吧，我安安静静的，绝不打扰你。”
金廷垣眼眸闪烁，要他真是去办事也就算了，可今儿是他同祁沿明约好了去看话剧，带上弟弟算怎么回事？
偏偏冷硬的金大少现在对这个五弟存了几分亏欠。
他住院、金廷芳去津城办事的期间金老爷差遣走他们的人手，直接把金元送去少帅府，实在难堪。
金廷垣对金老爷很是恼怒，他冒着性命危险和少帅府合作，凭本事拿下了一条货运线，犯得上卖弟弟吗？
这手段不仅下作，反叫孟非臣看轻了他们，如果不是金元又好生生被送回来，事情怎么收场？
金廷垣的狐狸眼中冷光点点，看着乖巧分少年不禁头疼，送回来也不是就结束了：“上来吧。”
金元高兴得蹿上去，小梨涡一漾一漾的，藏不住的开心。
除开爱做些鬼祟事，金廷垣对这个五弟也没什么不满的，他和底下的弟弟妹妹都不亲热，金廷芳也是各做各的，和金元几次接触都算亲近的。
当初金府从南方迁回北平时，金廷垣已经留洋读书去了，对这个五弟的事情不怎么清楚，只知道落水没找到。
金廷芳认定这是五弟，金老爷出于各自心思认了，金府明白内情的人都知晓这个五少爷的水分有多大。
而金太太守规矩，从夫从子，她不与金廷垣说清楚，金廷垣自然而然当做五弟找回来了，态度和对其他弟弟没有差别。